2020年11月23月，是著名诗人、作家、学者流沙河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日。流沙河先生原名余勋坦，祖籍四川金堂，1949年进入四川大学化学系，立志从文。1957年因《草木篇》被划为右派，留成都做劳役，1966年押回老家，监管劳役前后二十年。

我对先生的才华仰慕已久。

2009年国庆节前夕，我从西藏回来，成都彭雄兄带我去大慈寺聆听先生教诲。为了方便请教，彭兄特地安排我坐在先生身边。我告诉先生，我来自湖南湘西的大庸，先生好记性，马上背诵了大庸边上桃花源里的对联：“红树青山，斜阳古道；桃花流水，福地洞天。那副对联我也很喜欢。

我告诉先生，我是一个麻风病防治工作者。听完我的介绍，先生立即从“癞”字开始，谈了许多古今中外麻风工作的旧事还有我们大庸古人堤出土的汉简“治赤榖方”，先生也谈了不少他的见解。从那次告别先生后，先生每有新书出版，他都会给我寄一本签名本，我先后珍藏了先生的《庄子》、《Y先生语录》、《流沙河近作》，等等。2018年10月，我又去成都公干，因为飞机航班的空隙，我再去先生府上，先生家里正在维修空调。进屋后，彭兄依旧向先生作介绍：大庸的侯医生来看您。那时，先生已八十有七，我们还是以桃花源的那副对联拉开了话题。当时，先生手上正拿着一本新书——王笛先生的《袍哥》，自然从这本书也打开了话匣子。流沙河老师对彭兄和我说：这是王二送来的新书，这王笛排行老二，我看到他长大的娃儿，我和他父亲同年同月生哩。九十年代初，我读过他的《跨出封闭的世界》，这是一本关于长江上游的社会史，我当时对他父亲说，真正算作家，敢写，能写，恐怕只有你屋里这个娃儿了，我们都不算什么。沙河老师谆谆告诉我们：历史的研究，需要具有微观和客观的视野。在研究历史的时候，细节经常可以给我们展示不同的面相。犹如观察一个生命体，从外观大局固然必须，但是对内部机体的认识，细胞的分析，也不可或缺。这个王二了不起，他可以算开微观眼光研究中国历史之先河。流沙河老师谆谆告诫我们：微观历史在中国之所以没有得到发展，因为中国的史学传统过于讲究宏达叙事，历史学家认为要讨论国计民生的大题目才有意义；加之战乱，关于地方社会和社会生活的详细资料非常之少。还有，中国史学家注重国家、帝王和精英的记录，一般民众往往被忽略了。聊着聊着，维修空调的师傅也听入迷了。

沙河老师是1931年11月11日生，考虑先生生日临近，彭兄特意购置了一个寿砚，做为祝贺其八十晋八的生日寿礼。先生客气了一番，寒暄之后，又将这上好的寿砚转赠给了晚生。古人云：仁者寿。我与彭兄约定，祝福流沙河老师健康长寿，期盼十年后流沙河老师依然为我们鼓劲加油、传道解惑。孰料2019年11月23日15时45分，先生在四川成都去世。先生生前喜欢在盘龙山上看沱江滚滚南去，十分留恋沱江山水，所以先生的墓地就选择在盘龙山，魂归故土，长眠于青山绿水之间。

先生生前自我评价：他是一个村儒。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教小孩子们发蒙的乡村老学究，自己的说文解字，讲的都是《文字蒙求》、《声律启蒙》之类初级认字发蒙的东西，没有什么深学问，这当然是先生自谦；另外，先生最为佩服庄子的人生观，认为在任何环境中（包括大自然）最优秀的、最好的、最强大的往往死得快，那看似没有用的家伙，往往活得长。所以庄子宁愿做一只在烂泥里打滚的龟，也不愿做被供在庙堂之上让人敬仰的壳。先生特别爱鼓励后辈多读书，他给我的赠书专门写了“读书明理”四个字，他说：“自己如果不读书，又能干什么呢？我这个人绝不宜去当官，因为，我自己可以不去贪污，我手下的人要去贪污，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去附和，别人当你是有野心，将来会去出卖他们；让我去做生意也不行，做生意要薄情寡义、耍手段、要借贷、善钻营、精于弄虚作假，这些又是我的弱点，看着帐目票据头都昏了。我只有去做技术活路，做手工。过去我钉箱子，还勉强能做，但这又不能安慰心灵。只有读书，把一些书反复读，才能让自己心里快乐起来。读书还有一个好处：那等于你变了几辈子的人，你可以进入宋代，进入明代，进入清代，与许多古代读书人一起聚会，你可以知道古人是怎么在生活，怎么买卖东西，特别是晚明的笔记。”

年生鲁钝，不敢以先生的学生妄称，怕辱了先生的大名。程门立雪，只待来生。念与先生相识十一年时间，得先生之教益与著作良多，谨撰斯文，遥祭先生。

2020-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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