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祥斌
幺姐名叫刘桂莲,生于1964年8月14日,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七,我排行第八,她是比我年龄稍大的姐姐,也是最爱我的姐姐。我说她最爱我,我却没有为她写下只言片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不觉已经渐渐衰老,很多美好的珍贵的记忆都已经淡忘,如水东流,一去不返了,我努力回忆着,试图把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写下来,以怀念我这最小的姐姐。
幺姐个子不高,可能150公分左右吧,胖乎乎的身材,圆圆的脸庞,披着一头瀑布般的卷发,有着一种独到的美,那种杨贵妃式的富态美。她读书只读到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在家里帮父母亲干农活,由于她做事能干,作风泼辣,曾经担任过村里的妇女主任。
幺姐人很聪明,写得一手好字,刚劲有力,潇洒飘逸,不像女孩子的笔迹,却像男孩子的杰作。我是很受她的影响的,记得她在木板房的板壁上写下“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北京天安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我就模仿着用粉笔写字,开始了最初的启蒙学习,从某种意义上说,幺姐就是我的启蒙老师。在我的印象中她的学习成绩也是不错的,但却没有考上高中,过早的结束了她的学业。我现在记得她学唱大庸阳戏和大庸花灯的腔调——“沉香啊我儿啊你听啊言啊……”“奴在房中啊闷沉沉啊伢儿依儿呀,一心只想放风筝”;我记得她用钢笔抄录的增广贤文,一开头便是“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我几乎就全部背诵了增广贤文,受益直到如今。
幺姐很能干,栽秧割谷,洗衣做饭,砍柴扯猪草都很在行,总是比别人强上三分。记得栽秧的时候,她总是比我快,渐渐地她栽的秧苗越来越多,越来越远,我太慢,被她的秧苗“关”在了里面,这在农村叫做“关猪儿”。谁是猪儿?我就是猪儿!太憋屈,却无可奈何,谁叫我栽秧的速度太慢呢。
幺姐很泼辣,性格好强。别人与之争论和比赛,她总是略胜一筹,占尽上风。她喜欢打兵乓球,球风类似于邓亚萍,十分强悍,当时我们全乡有三大乒乓球女子高手,向凤莲、向金莲、刘桂莲,称为“三莲”,三人都是好手,我姐姐却略逊一筹,但她却从不服输、从未放弃。有两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仅有一次是因为向凤莲结婚怀孕后身体不便,结果幺姐打赢了她,幺姐非常高兴,向凤莲却极为伤心,我却以为幺姐是胜之不武;一次是三人一起参加了湘西自治州的体育运动会,仿佛记得我姐姐得了第八名,她回来后欣喜若狂,我也为之欢欣鼓舞。她在村里担任妇女主任的时候,群众工作做得十分耐心细致,村里的妇女工作面貌为之焕然一新。
幺姐最爱我,对我的关心细致入微。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爱护着我,出门她牵着我的小手,生怕我摔倒走失,走不动的时候就背着我前行,那时候乡里经常在大队部放电影,去时我总是精神抖擞,回来时却偃旗息鼓,幺姐就背着我回家,而她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背着我也很是吃劲,总是背一段路就休息一会儿,很是费力;家里的母鸡生了几个鸡蛋,母亲为了给我们改善生活就煎熟了让我们吃,幺姐也总是只吃了一小口就把她那一个鸡蛋夹给了我;那时家里条件很差,经济拮据,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可穿,特别是连续的雨天,洗了的衣服就不能及时晾干,上学穿什么衣服呢,只有穿幺姐的衣服。幺姐的白衬衣大小还是合适我,但是男孩子的衬衣左胸有口袋,女孩子的衬衣没有口袋,一到学校,眼尖的同学就发现了这个重要问题,好事者开始嘲笑我,我也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逃走。但历经了几次,也就没有人笑话我,我穿着幺姐的衣服似乎觉得更加温暖和踏实;冬天到来的时候幺姐经常搂着我睡觉,现在想来幺姐的胳膊真是圆润、柔软而暖和,让我觉得安全可靠,无忧无虑。我在吉首民族师范学校读书的时候是1983年8月至1986年6月,那时候考上了中专,就等于成为了国家干部,成为了公职人员,我记得给乡粮店上交了400斤粮食,我的户口就转为了国家户口。在吉首民师读书定额发放饭票34斤,菜票10.5元,每月还有4元钱的少数民族补贴,食堂的小菜五分一个,荤菜两毛一个。菜票还勉强可以维持,饭票就少了点,那时候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厉害,早上一碗稀饭加两个馒头就需要支付四两饭票,中午和晚上各要六两米饭,需要支付饭票一斤二两,一天下来要一斤六两,一个月需要饭票48斤,学校只发34斤,缺口有14斤。幺姐每月总是夹在信封里给我寄送15斤粮票或购粮券,我再买饭票就不至于饿肚子了。冬天来了,幺姐还千针万线给我织毛衣,那件她邮寄过来的红色毛衣我穿了好多年,一直到现在都感到无比的温暖。我在吉首读书的时候看见别人都有手表,就很是羡慕,奢望也能拥有,幺姐知道后就对我说:“毛娃儿,想买手表就砍树卖,捡柴卖。”幺姐于是和我一起砍树、捡柴。几十年过去了,现在闭上眼睛还总浮现我们姐弟俩搬树的情景。左肩移动到右肩,久之,双肩红肿焦疼,一个暑假终于凑齐了38元钱,我买了一块上海产的金鸡牌手表,拧紧发条,在耳朵旁倾听哒哒哒的声音,心里无比幸福快乐,我想:“今后赶车不会迟到了,上课也不会迟到了。”记得1986年8月的某一天,已经从吉首民族师范学校毕业的我,被分配到大庸县(永定区)温塘镇民族中学教书,幺姐一定要送我去上班,我挑着两个木箱,一个樟木箱子装着衣物,一个水桐木箱子装着书籍,幺姐背着一背笼东西,背笼上还放着两床被子,步行十多里山路去三家馆乡政府附近乘车送我去温塘上班,到了学校帮我打扫卫生,铺床叠被,左叮咛右嘱咐,然后又匆匆搭乘班车回家,看着幺姐坐车离去,我双眼模糊,欲哭不能哭,因为我要坚强,我要开始自己的教师生活,我还要教育管理那一群只比我小几岁的孩子们。
幺姐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因爱生,为爱死。她和同村的向红军相知相爱,结为秦晋之好,但却因为这段爱情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她青春的生命定格在1988年7月初,年仅24岁。因为怀着双胞胎孩子,因为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随着孩子月份的变大,危险性越来越大,她不顾自己的危险,非常希望保留那两个爱情的结晶,非常希望把孩子生下来,加之家庭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太好,没有及时住院观察治疗,最后因难产而死,母子全部遇难。我却连与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她在老家三家馆乡枞茂村,我在温塘镇中学教书。那天正是农历六月初六,是纪念覃垕王的节日,我正带领几十名学生日夜加班排练土家族摆手舞,这让我不能回家奔丧。温塘镇中学摆手舞的锣鼓铿锵的响着:“哐哐哐东东哐东东哐……”,老家的围鼓也在悲伤地响着,唢呐声声:“公车上四合四上……”。几天后,我奔回家,只看见一堆黄土新垒的坟头。我永远失去了爱我疼我的幺姐。一晃三十三年过去了,许多细微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忘,刻骨铭心的是没能回家奔丧的遗憾和悔恨。我在这边,幺姐在那边,阴阳一张纸,生死一瞬间,我永远失去了爱我和我爱的幺姐,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疼痛,半生过去,还是难以释怀。
每当清明,我总一边吟诵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一边独自前往老家给我亡故的亲人们挂清,追思怀念祭奠之情充盈于胸,不可断绝。我爬上山坡,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杉木林中,在一片杂草丛中再次走到幺姐的坟头时,总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我没有任何办法排遣心中的悲伤。我能为亡故的亲人做些什么?斯人已逝,生者何伤!我想了很久,为了后辈们祭奠能寻觅到坟头,决定为幺姐立个石碑,也算是赎罪。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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