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安顺

漫画家丰子恺说，他在每年中秋，吃蟹赏月，是他最大的乐趣。他认为，吃蟹是风雅之事，吃法讲究，要有章可循。比如先折下蟹脚，后剥开蟹斗，那蟹脐里的肉剔出来，要用蟹脚爪当作针，剥出的蟹肉，才更鲜美。那一对雄蟹大脚钳，可以拼成很好看的蝴蝶图案。他在作画之余，欣赏几对“蟹蝴蝶”，看着它们翩跹起舞，那吃蟹的趣味，也就更足了。孩子们看了，也感到惊奇，个个喜乐融融。

清末画家李瑞清，被人称为“吃蟹大王”。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每餐吃几十只蟹，吃得津津有味，从不怕吃出毛病。一年秋天，他无钱买蟹，便画了一百幅蟹图，聊以自慰，想从品茗中，得以解馋。这事，被友人冯秋白得知后，便买了三筐阳澄湖大闸蟹，赶到李家，想换百蟹图中的一幅。谁知，李瑞清见蟹性急，迫不及待地把一百幅蟹图全部赠给了冯秋白。从此，便得了一个外号，叫“李百蟹”。

《红楼梦》写到藕香榭设蟹宴，贾府众人过来，一边吃蟹，一边赏花赋诗。蟹宴地点，在秋水涟涟处，那丹桂飘香，环境风雅，令人赏心悦目。此时此景，曹雪芹笔下之人，个个富贵闲适，纷纷赋吟蟹诗。宝玉吟：“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他把蟹的别称，“横行介士”和“无肠公子”，引入诗中，有讽意味，是讥世之见。黛玉云：“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哀婉中，见尖刻犀利，有着不动声色的豪情气度。宝钗云：“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直言不讳，以蟹的横行，喻指霸道，是背离正道的行为，而皮里藏着的“空黑黄”，正是肮脏之物。这几首食蟹诗，被评为食蟹绝唱，各有千秋，嬉笑怒骂间，把人世间的人情和人性，表达得惟妙惟肖。书中借刘姥姥之口，给蟹宴算了一笔账，三大篓清水大螃蟹，足有七八十斤，再搭上酒菜，再精打细算，也得花费二十多两银子，真是所费不赀，让刘姥姥感叹：“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曹雪芹写的，正是江南蟹肥之时，在他津津乐道的豪华蟹宴背后，更见民情之忧，写出了他对苍生疾苦的关爱，那不露声色的表达，真是绝妙至极。

听说一则吃蟹趣事，说外国人吃蟹宴时，把端上桌的洗手水，当茶水喝了。众人忍俊不禁，他却若无其事地说：“吃螃蟹，喝茶水，感觉真好！”在《红楼梦》里，也有吃蟹洗手之说，用的是绿豆面儿，是用菊花叶和桂花蕊熏的。古时的绿豆面儿，是天然去污原料，把豆面加皂角、猪胰等，晾干后捣成粉末，再细细掺和到一起，熏后就得到了成品。那是珍贵香料，加工非常复杂，可以很好地去除蟹腥味。

有人说，世界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亚于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杜康造酒，上古人发明文字。我听了，对第一个吃蟹的人，心生敬仰。我知道，民间传说，古代江南的人称蟹为“甲壳虫”，它是吃谷粒、螯伤人的“夹人害虫”，人人敬而远之。大禹治水时，蟹成灾，众人受害，便派一个叫巴解的人，去工地灭虫。巴解用沸水，注入沟里，烫死许多蟹。那死蟹，个个红亮鲜美，蟹之香味，让人闻后，垂涎欲滴，却不敢食之。巴解大胆地拿起蟹子，咬一口，感觉那味道，鲜透了五脏六腑，便叫众人食之，个个吃得赞不绝口。为了感激巴解敢为天下先的食蟹发现，世人在解字下面，加个虫字，称夹人虫为“蟹”。意思是说，巴解不仅征服了夹人虫，还是天下第一个食蟹人。

有几年，我人在异乡，每到秋凉时，格外想吃家乡的蟹。那天，一位文友，远道从故乡来看我，带来了六只肥蟹。我们将蟹蒸熟后，推杯换盏吃着之时，他突然问我：“有何滋味？”

我想了想说：“不只是蟹味，还有乡情的味道，是浓浓的乡愁。”友人笑了说：“是呀，不过那味道里，还有人情的味道，是我们的风雨文情，交情深厚呀！”

2021-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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