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暖的笑容，二十多年了，如恒常的一抹阳光，那么温馨、明亮，暖暖地守护着我们一家四代人——对，这温暖而慈祥的老人，是我先生的父亲。二十年多过去了，老人家慈爱、温煦的笑容，定格于一帧照片里，用他超越时光的慈爱的微笑，陪伴着众多的儿孙晚辈们，让我们觉得，老人其实并未真正离开过我们。

今年春尾一个阳光妙好的日子，是老父亲百岁冥寿之日。虽是冥寿，也是老人家的一个大日子——至少我们做晚辈的认为是个大日子！我起了个大早，精心做好了鸡鸭鱼肉等大菜上桌，三杯酒，三柱香，虔诚恭敬之心便是联结阴阳的信使。照片中，老人的微笑如晨曦洒落，虽是暮春时令，让人感觉到仍是春意盎然。

老父亲若还在世的话，整整一百岁了！一百年的光阴，是漫长还是短暂？望着照片中老人那一如既往的笑容，一切与老人有关的往事，有种前世今生瞬间转换的恍惚感。

老父亲是个极为善良本份之人，而且心性单纯，乡下教书几十年，在本乡本土算个有文化的，一直很受乡邻们敬重。尽管在乡邻眼里他是个拿工资的人，因一辈子生活在乡下，养成了勤劳、节简的生活习惯，克勤克俭一词用在老父亲身上，最恰当不过！有一次，我看到老父亲站在卫生间的洗脸台前，非常认真地捣鼓着什么，好奇地进去一看，却见老人拿着块小木片，在细致地刮着我们用过的空牙膏管，将粘在牙膏管里的一丝丝牙膏都刮了出来，挤在牙刷上，自己用来刷牙。老父亲喜欢吃蜜饯，又舍不得买，我不时会给他买一斤回家，让他一个人藏着吃，免得婆婆看见又怪他花钱吃零食。往往一斤蜜饯要吃好长时间，算来一天没吃几粒。说起来真让人又无奈，又心疼。退休后，他一直在乡下帮着婆婆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后因我家先生调来张家界工作，不得已只好陪着一家大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乡土，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很多在乡下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最怕到晚年离开故土。这样的老人，如同一棵大树，突然被连根拔起，移植别处，对故土的留恋与向往，自然带起无限的乡愁。在我们一家子上班的去上班，上学的去上学之后，老父亲常常一个人伏在案头写一些旧体诗，其中便有诸多思乡的句子，如：独步往来莫凭栏，心思归乡特别蛮横；乐处岂知愁处苦，来时容易归时难。又如：六层楼上四周望，不知故乡在何方。又如：无端一夜庭前雨，滴碎千里老人心。那一种无奈与忧愁，真是让我们作儿女的万分不忍！为了打发时光，婆婆也积极想办法，给老爷子找事情干。记得有一次，婆婆带他去菜市场，买回家一窝小鸭子，让老爷子天天看守小鸭子。那时候，我们的房子外后有一片空旷的草地，下雨的时候还会积水成池，正适合小鸭子活动。于是，那段日子，老父亲天天按时带小鸭子去那片草地活动。看着小鸭子一天天长大，老父亲极有成就感。

冬天的时候，天黑得早，我与先生上班的地方离家较远。有时天色暗了下来，我们还没进家门。好多次，我走到楼下时，只要一抬头，定能看到老父亲站在阳台前的冷风中，默默地往楼下张望着，直到我们下班的、放学的全部进了家门，他才肯离开阳台进屋。有着这样温暖的守望，无论外面的冬天有多寒冷，我们的心里温暖如春。

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总觉得身外物非人也非，老父亲内心的寂寞是可想而知的。若守着故土，又顾不了骨肉亲情。于我们做晚辈的，其实也是一样，若将老人放在乡下，自然心里不安；若将老人接在身边照顾，又无法排解他们思乡的寂寞。生活莫名其妙就可以把人丢进两难的境界。好多次，我下班走到院里楼下时，会看到老父亲站在一伙下象棋的人背后，默默地看着别人下棋。他自己又不下——不是不想，而是他在用方言交流有障碍的本地人面前，过于小心谨慎，不敢与别人下棋。老父亲是个极具正义感的人，看报纸、电视时，若是见了负面新闻，特别是那段时间常出现假农药、假种子的坑农案例，他会十分气愤，一定要在我们面前慷慨陈词一番。老人曾写过一首《坏人要杀掉》的旧体诗，其中有几句是：“想要国家富，贪官不能饶，想要国家安，坏人要杀掉。”虽然显得有点天真，但国家兴亡、匹无有责的正义激昂，在老人身上可见一斑。

那年初夏，先生和我带上老父亲去西安，陪老爷子逛逛古都西安与洛阳。一辈子没旅游过的老父亲，情绪极佳，白天游览，晚上就写诗，乘坐索道上骊山，就写“万水千山无阻挡，一时半刻到顶山峦”。见龙门石窟的雕像遭毁得厉害，感慨到：“菩萨佛像哪去了？石窟到处是空槽。”虽只是些大白话，抒发的却是老人的真情实感。

光阴荏苒，客厅墙上老父亲那帧照片上，老人仍然笑容可掬，一幅岁月静好，尘世生香的模样……

2019-05-18

00:00:00:0166500http://118.254.9.122:8081/zjjrbpc/content/201905/18/content_16650.html1定格的笑容/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