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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前的楠竹林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张家界日报
杨冬胜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苏东坡这样说过,看来他骨子里是嗜竹的。老家门前有一大片楠竹林,绿意葱茏,蓊蓊郁郁,竹香怡人。说不定也是先人深受翰墨濡养,种植楠竹或者选择有楠竹自然生长的地方定居,以雅量高致宜后人。但对于我来说,牵念老家门前的楠竹林,却有着较为复杂的因素。

老家居山脚,后面是山,前面也是山,抬头可见青翠竹林。竿竿修竹,青黄共存。青的竹子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张望着眸子,俯瞰或者吟风送月。黄的竹子,饱经沧桑,上面沾满风刀霜剑的划痕,一副淡看风月的模样。

清晨,润湿的空气轻盈,满眼的绿,扑入眼帘。淡淡的竹香,吸入肺腑之中,心中有一种被滤过的感觉。清爽之气裹挟着晨风似乎一种侵略,令你被动的吸入。浊气吐出,清气徐徐入肺,很是惬意。鸟儿的欢叫声,打碎了清晨的宁静。鸟儿是热爱他们的家园的。他们站在枝头抒情,惹得山民心情愉悦。

谷雨之后,细雨如丝,润泽无声;春阳和暖,孕育万物。竹子的枝头就增添了新绿,一层层簇拥在陈旧灰暗的老竹叶之间,色泽分明。新陈代谢的演绎在竹叶之间也是可辨可感的。竹叶新旧色泽的变更便是依据。一大片新绿挤满枝头,若不是山水长卷,灵气与意境,则失之太远。对比之下,心里的那幅清幽的竹石图就陷入了孤寂。一两杆潇洒的竹子配合几株兰草,散发的清雅之趣的册页,倒也目睹过。但一大片绵延的竹林入画者寥寥,却不知何意。自然的手笔,倒是潇洒自如,仅用绿色泼撒,便将这竹林长卷,渲染得浓淡相宜,层次分明,散点透视空灵、毓秀,留白也淡远,以为大师应当是自愧不如的。

清明时节,春笋也钻出了土,一棵棵新竹即将长成。楠竹的家庭里又增加了新成员。空气里弥漫着笋香和花香,人们拿着锄头,跑到楠竹林里,挖一两根竹笋,焯水后炖着腊肉,唇齿留香。布谷是一位形式上的隐者,在这时也凡心驿动,隐遁在绿色中不时吆喝着,一声声谒语如当头棒喝,唤醒蒙上灰尘的农具,操心着农事。芒种的时候,白鹭翩然而来。白鹭扇一双白翅,划一道弧线掠过,然后站在楠竹的桠杈上,悠然自得,仿佛是一位绝世独立的方外之士。

炎夏时节,竹林愈发充满生机。面对竹林,享受着楠竹制造的丰盈的氧气,令人神怿气愉。秋冬之时,楠竹林依然青绿,只是色泽稍微暗淡。季节的更替,无处不在,植物自有应对方式。一场雪,楠竹林换了容颜,白了脸庞,丰腴了身躯。雪地里,鸟儿们吵吵嚷嚷,讨论着何处寻找午饭。一幅乡村雪景图,宁静淡远。

家门前的楠竹林还能提供制造日常所需、具有极强的实用价值的竹材。楠竹硬度、弹性极好,是上好的竹材。家里的竹器,制作少不了用楠竹。背篓、竹床、饭篓、斗簟、箩筐、簸箕、蒸笼,竹材都源自家门前的楠竹林。

楠竹林对我家贡献极大。1987年夏,爹请篾匠到家里,编制过四床斗簟、两担箩筐。自家有竹木,只花费一点工钱,爹很自豪。那时候晒谷需要的就是斗簟。斗簟是用竹篾编成的一种长方形晒谷物的器具,没有竹木的人家,要花钱去买。爹也卖过一些楠竹,多数时候是乡里乡亲的随便给点钱意思一下,就算了。

爹是一个土厨师。1990年的时候,他砍了十几根楠竹请篾匠打造了一台中型蒸笼用来租赁。用楠竹做成的蒸笼,竹香沁入了菜里,余香袅袅,深受食客喜爱和称道。通过蒸笼租赁,他略微赚了一点小钱,心里喜滋滋的。后来,直到他的楠竹蒸笼被职业化土厨师的蒸汽柜打败后,他才沉入寂然。不过他还是心有不甘,又请人专门制了一台小型蒸笼逢年过节用,说蒸出来的扣肉、排骨才地道香醇,吃着才踏实。

我们不知道爹的隐喻,只知道爹能做出好吃的土家扣肉来。有我们没有历经的沧桑质感和触觉。

家里的竹木器具上,涂满了时光掠过的痕迹。

这片楠竹林的意义,不仅在于风景和竹材,而且曾经还是先人的避难所。先人的足迹和灵魂还在,这里的所有权属于先人,后人只不过是继承者。

爷爷在世时,曾告诉我们篾脑壳军队来过的事,他们所到之处,抢夺,搜索,无恶不作。那时候,一听说他们来了就扶老携幼往楠竹林里钻,躲在密密匝匝的竹林里屏住呼吸,纹丝不动,与兵匪们斗智斗勇。一家人时常等到半夜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的时候,爷爷才小心翼翼地摸回家看看。家里被篾脑壳的军队翻箱倒柜之后,一片狼藉。其实在旧社会里,家里哪有什么财物,即使如此,但也难免遭受洗劫。一家人从楠竹林里回来之后,木然地收集、整理家什继续生活。

那个时段已经离我们太远,我们已感触不到那个时段的温度,我们听着,只觉得有些好笑。我们不懂,但我们还可以目睹楠竹林,因为那片楠竹林还存在,几棵有弹痕的老竹子还活着。它们说的是无声的语言,我年幼的时候是不懂的。但现在的我懂了,不但能触摸到感性的纹理,也能感知到理性的厚度。

爷爷经常给我们说起1935年10月来军队的事。那天在天快擦黑的时候,一家人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躲进了家门前的楠竹林,听着“老乡老乡,你们回来,我们不是土匪,而是红军”的呼喊,也大气不敢出。同样是在半夜时分,爷爷才悄悄地摸回家,发现这次与以前不同,家里没有凌乱不堪。倒是在被吃光了的红薯饭锅里发现了一块银元。一家人倍感惊诧。后来,爷爷才知道是贺龙领导的工农革命军路过,吃了东西留下的钱。

爷爷还说,解放后他成了一名共产党员。爷爷把这个故事不厌其烦地讲给我们听,还让爹不断地讲给我们听。爷爷说,这个故事意义深远。

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家门前的楠竹林是太爷爷及爷爷那一辈人的避难所。那里有先人的足迹和飘过的灵魂。看着那片郁郁葱葱的楠竹林,心思会变得有些玄远,灵魂的深处总会有一种亲切涌起。

楠竹林现在还活着。

仅仅是风景意义上物质意义上的楠竹林,人工以十年的时间就可以实现。但家门前的楠竹林无可复制。

儿时,我曾经傻乎乎地和老表一起挖过别人家的楠竹笋。以为那黑色的冒尖的圆锥状东西是一个个怪物,脚踹、手掰、锄头挖。暂时收获了喜悦,不想因此犯了大事,被爹打得跪了半夜。幸好,那家主人宽容,说孩子还小,你何必那样大打出手,以后不再干了就好。想想一年新生长的竹子毁于一旦,村民竟将此事轻轻搁置,那样的宽容是何等可敬。

楠竹林里还有许多往事。

娘纳千层底的麻线,绩的时候,需要竹箬。我曾跑到楠竹林里捡过。那黑褐色的竹箬,遍布着易于脱落和令人发痒的细毛。想穿布鞋的想法支撑着行动,即使全身发痒也咬咬牙继续坚持。

冬日里,我背着背篓,拿着斧头,去敲打干竹蔸,背一背回家。晚上火塘的火就跳跃着红,散发的光和热温暖着寂静的夜晚,大伯的谜语和讲古随着铜壶里的水沸声时断时续。

楠竹林活着,回忆就有了触点。从前是人生轨迹上的一个个点,一个个影响生命意义的数值,没有那个数值,人生的函数关系,会不复存在。回眸,是为了更好地前行。老家门前的楠竹林,是我抵达过往的物象。

郑燮在《竹石》中说: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百折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脑海里,一直有一大片青青楠竹挺立,在我精神领地里葳蕤。老家门前的那片楠竹林,就是我的精神图腾。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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