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元

一

我买史铁生的散文集时说：并非因为史铁生是残疾人。我买刘年的诗歌集时说：并非因为刘年是湘西人。今天，我给《战车少尉》写这篇评论时，也得说一句：并非因为滕军钊是我教过的学生。我只看重作品本身的质量。

二

滕军钊从高中毕业后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最早看到他的作品是一篇散文，发在张家界日报上。六七年之前的事吧，至今标题还记得：《高高的白羊山上》；我的评语还记得：“擅长叙事，有小说色彩。”没想到他还真弄出来一个小说，还是长篇。

三

滕军钊写散文带点小说笔法，可写小说又带点散文味道：《战车少尉》里面的主人公“滕周健”，是有原型的，叫滕周权。而且这原型不仅是作者的家门，还是邻居。小说中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在滕周健口述的基础上写作出来，因此很大程度上具有纪实色彩。但它毕竟是小说，是“再创造”。

四

我认为《战车少尉》是划时代的，这一点也不算“拔高”。首先，就我们慈利而言，有人写过抗战的书，叫《伤口》，那是采访记录，是散文，我非常赞赏它的“真”；而作为抗战题材的长篇小说，《战车少尉》是第一部。再超越本士，就从全国文坛来看，《战车少尉》也创造了几个第一：——它写的是抗战时期“国军籍”战士的故事，不同于我们所读过的写中共籍战士的小说。——它较多地表达了相对单纯的民族意识，不同于我们所读过的羼杂阶级立场的小说。——它主要是表现“个人”经历，不同于我们所读过的偏于“集体”视角的小说。……

五

微型小说，小小说，讲究技巧，长篇小说反多为平铺直叙。但是《战车少尉》却大胆地将故事的原初顺序打破重组，使情节更为紧凑和惊险。比如它开篇便是写滕周权入伍赴缅之后，目睹他心仪的一个中国女兵被枪决的事件，可谓惊心动魄。中间滕周健的好几段经历也是放在他在缅甸的生活中“回顾”出来的。我不禁吃惊于一个初次尝试长篇写作者驾驭整体的能力。

六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我最看重的却是它的语言：要写成文学性的“小说”，而不要写得像新闻性的“通讯”。当然，即便是小说，也是有宣传目的的。但有名言曰：最好的宣传是不露宣传痕迹的宣传。小说要尽量纯粹地“表现”而避免直露地“表达”，这个道理有刘兴武《班主任》受訾议的例子为证。常识告诉我们，小说的语言分两部分，一是作者的叙述语言，二是作品引用的人物语言。我觉得《战车少尉》的两种语言都是不错的。

叙述语言。被按过于苛厉的军法处决的秦玉华死后的场面，何其凄美——

她静静地躺着，妩媚的脸蛋斜嵌进沙滩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成为失去光色的眸子，但好像仍然要望穿眼前一汪秋水，短发、鼻梁与眉尖上，沙粒散落；似乎凝着一层柔滑膏脂的嫩白的脖颈下，沃着一摊血，沙土、衰草和头发凝结成团，如垫在脑后的红色枕头。岸边高耸着一排榕树，河水静静而忧伤地流着，阳光随流水荡漾。对岸河堤上飘荡着轻淡的白色雾霭，人们能呼吸到一股潮润的气息。

滕周健的一段心理活动，不拔高，不贬低——

从新兵训练学校毕业后，滕周健被分至一营，驻涪州。他背着一大摞笔记本——他的全部家当，搭车去营部报到。由于受到枪毙逃兵事件的刺激，连日来，他一直心绪不宁，噩梦频发。下车后，滕周健走在涪州的街上，走在前途未卜的人生路上，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他，寻思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敏思慎言，以免招致不测之祸。

人物语言。看滕周健跟罗和睦这段对话，相当传神——

滕周健望着河岸问罗和睦：“她来了多久了？”罗和睦答道：“两个月不到吧，我也说不清，反正比我先来——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早就认识她了吗？”滕周健答道：“随便问问。”罗和睦说：“我对她别无所知，只听说她哥哥在台儿庄战死了。……到这里来之前，她还是川南女子大学的学生，闻知招录驻印学生军，她决然地报了名，父母想保住这根独苗，拼命阻拦，但没有拦住。”滕周健说：“古有木兰代父从军，今有秦玉华……”罗和睦激动地说：“女子尚且如此，吾辈热血男子，更应冲锋在前。但我还是认为，战争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都不适合这项暴力血腥活动……”

一个文化水平低些，但又要表现得有文化；一个文化水平高些，但又得顾及跟对方的友情。还是比较精细的。

小说中有一段写滕周健要参军却不想当宪兵的情节——

县政府征兵处摆放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位表情丰富的军官和一位面相冷淡的医官，应征者寥寥，场面冷清。那位军官看见一个小孩子走了过来，闲得无事便找他聊天。滕周健觉得这位军官和善，于是向他咨询道：“宪兵是干什么的？”军官回答说：“宪兵就是军队里的警察，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令执行，还协助地方维持治安。”滕周健说：“这么说，宪兵不打鬼子啰。”军官回答说：“是的，一般不执行作战任务。”滕周健失望地说：“可我要当兵就是为打鬼子呀——我要为兄弟报仇。”

军官语气符合“和善”之性格，没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这样的豪言，滕周健之语言表现本色之动机，没有“为保卫祖国效命沙场！”的壮语。

七

写这篇文字时，我把《战车少尉》至少看了两遍。所以，尽管读高中的孙子把书拿到长沙看去了，小说的内容乃至一些语句仍仿佛历历在目，没觉得难以回忆。要说难，是值得肯定的地方太多，我要选择梳理；又有人已经做了介绍，我要避免重复。

2020-12-10

00:00:00:0——碎说《战车少尉》376380http://118.254.9.122:8081/zjjrbpc/content/202012/10/content_37638.html1写一篇无主题文学评论/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