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子(紫云英)长满田野的季节，那天天未亮，亭亭就背上了自已绣的小花书包踏上了去往学校的小路，她是那么急不可待地匆匆走着。去村小要越过三座长满大树的山丘，亭亭走惯了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不怕。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有满天星斗，一路的虫声，还有那淡淡的草子花香味。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春天的风儿依旧寒冷，脚上的布鞋早已被露水濡湿了，亭亭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她觉得此刻的虫声，残存的星光，草儿都被露水打湿了，包括她此刻的心情。今天是个大晴天，但亭亭很郁闷。

走到学校，一切依旧，整个操场干干净净，同学都还未到。亭亭记得是上星期五她和同学们一起大扫除的，学校的角角落落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亭亭看到安静的校园，泪珠子一打一打的。她静悄悄地围着校园走了一圈，她惊讶地发现前几年亲手栽的小柏杨已经越过二层教学楼了。她打开寝室的门，站在门口仔细地看着每样熟悉的物品，这些物品伴随她度过了无数个日夜，把自己的生命和希望都融入到里面去了，她曾无数次的和同学们谈自已的理想和追求。她说要好好念书，初中毕业了争取考上一所师范，毕业后回到村小，当一名令人敬重的老师。现在，亭亭恨不能将这些知识统统装进眼中，因为这天，是亭亭最后一次上学了。

亭亭在寝室里收拾自己的物品，将刷牙用的杯子和碗摆得整整齐齐，把毛巾折叠成四方形挂在木杆上。小小寝室放着四张上下铺的床，却睡着十六位同学。靠窗的那个铺是她和另外一个同学睡的，铺盖是那个同学从家里搬来的，垫被是自已的，早已破烂不堪。亭亭在小床上躺了会儿，脑海中不时印象出她和同学们的美好时光。她梦见自已从师范学校毕业了，站在三尺讲台上向在坐的同学们授课，看见一双双求知欲渴的眼神，她感动得哭了……她多想躺会儿，只要一晚就行，她还有许多想法没给同学说。躺了半小时后，亭亭起身，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罐头瓶，但里面不再有压得够一个星期吃的酸豇豆或用调羹压得紧紧的野葱酸菜。她朝瓶子里盛满水，把沿途釆的鲜嫩的野花插在里面，瞬间小屋里焕然一新，虎虎生气，一个寝室里洋溢着花草的芬香。亭亭望着花儿苦涩的笑了笑，随即眼泪一打一打地从眼眶中奔涌而出，落在她腊黄精瘦的脸上，落在她生满茧子的手上，落在妈妈做的布鞋上……

亭亭走进教室，把整个教室打扫了一遍，把课桌椅用布抹了一遍，摆整齐，擦好星期五老师版书黑板，然后，亭亭靠窗的位子上，从书包（布包）里取出语文课本大声朗读这天要上的新课。此时，阳光已穿透红红的彩霞投射到亭亭的脸上，发出金色的光泽。不一会儿，同学们三三两两走进教室，和亭亭打招呼。

星期一的第一堂课照例是语文课，授课老师是这所小学的校长，穿着一件草子花颜色的外套。全校包括她只有三个老师，负责六个年级的课程。讲台上，校长讲得神采飞扬。从校长的表情看得出，她恨不能将脑海里的全部知识灌输给学生们。亭亭听得特别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校长望了望她，会心地笑了。亭亭从上小学一年级起，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亭亭很懂事，校长知道她家困难，多次为她减免学费，校长希望亭亭将来考上一所师范，到时接她的班。她希望在座的每一个学生都像亭亭那样专心。亭亭多么希望老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输入她的脑中，这时，亭亭觉得每一个汉字都像一个幽灵诱惑着自已，假如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能背上，假如她能够进入汉字的王国，假如全部课程能够熟知，假如……

上课铃、下课铃一阵阵地响，响得亭亭心慌意乱，她多么希望时间停滞，她渴望抓住它，叫它放慢再放慢脚步，这是她即将离开学校的最大心愿。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发下前几天考过的试卷，她的试卷的名字旁边是鲜红的“100”。她用敏感地手指头触摸上面的数字，额头紧紧地皱着，她似乎听到自已激动得结结巴巴的声音：“我感觉到了，这是老师对我的表扬和鼓励！”只剩几分钟上午的课程就要全部结束了，她紧紧地握住书本，嘴角抽搐得越来越频繁，身体好像患了一场严重的寒热症，索索地抖个不停。校长望着亭亭，似乎感觉不对劲，心想，亭亭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亭亭爱说爱笑，一脸的阳光，从她微笑的脸上，看不出忧伤的字眼。校长慈爱地望着亭亭，亭亭忙用手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儿也微笑的望着校长。短暂的眼神交汇，呈现出忧郁的美丽。校长朝亭亭点点头说：“亭亭同学起立，回答老师的问题。”亭亭站得标致：“老师，请提问！”“你能告诉老师，长大以后准备做什么？”“老师，对不起……”亭亭一下子哭了，泪水一线一线的，像两条溪水穿过忧伤的面容，一滴一滴打在书本上。“坐下吧，亭亭同学，下课了，老师找你谈谈。”

午餐时间，亭亭用筷子把碗里的糍粑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却如此难以下咽，她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后排的同学看见了叫道：“亭亭，怎么没带饭菜？”这一叫，全班同学都围过来，她来不及用手遮掩碗，大家纷纷将饭菜分了些给她，尽管只是一些酸菜萝卜丁，亭亭却觉得格外有滋有味。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己，亭亭铺开一张纸，伏在桌上，笔尖划在纸上“沙沙”地响过不停：

“老师：

我爸前不久在工地上摔倒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妈妈的老病又发了，家里还有二个挨饿的弟弟，我不能再来读书了……”

信躺在校长办公桌上。一阵风儿吹来，信轻轻阐动了一下又回到桌面上。

亭亭散乱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此刻的阳光格外明媚，印红了亭亭的脸。一阵风儿吹过，田野里粉红色的草子花瓣被风吹得飞飞扬扬，像亭亭那颗凋零的心。她走到半路上又情不自禁地朝学校回望一眼，突然看见一个穿着和草子花儿一样颜色外套的中年妇女急匆匆地朝她走来……

2019-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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