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敏
凿子,一种用于穿木打孔的器具,纯由一根尺把长的钢铁制成,一端是宽扁的锋利刃口,另一端是圆锥形的长孔,一个坚硬的木柄插入其中,以承受铁锤的沉重撞击。常常是,无论再坚硬的木柄,在经铁锤反复撞击后,顶部总会迸裂开来,形成无数片木瓣,它们弯曲,缠绕,极似一朵绽放的花朵。
对于一根木头来说,要想挤身于可用之材的行列,是要被凿出很多窍眼来方可:因为木头与木头之间,正是通过卯眼和榫头的紧密契合,才得以勾连为一个整体,直至成为一栋屹立于大地的木屋吊楼,或是一件床柜桌椅之类的生活家具。因此,凿子虽然简单至极,但又确是木匠们最重要的一件工具,常被随身携带,并倍加珍爱,平常不用时,便收藏于一个精致的木匣中,当成宝贝。
凿子,当是人间最痛苦的一件器物罢。为了在厚厚的木头上凿出一个孔洞,不知要挨上多少次铁锤的捶打。嘭,嘭,彭,这声音听起来既沉闷又压抑,犹如在敲击着大地的孤独之心。木头无言,凿子坚忍。此时此刻,两者便在剜心裂肺的痛苦中共同完成了一次“穿越”与“缺失”,足见凿开一个窍眼是多么的不易。
在故乡母地的瑶山中,树子多,木头也多。木匠满阿公的凿子当然凿出的孔眼也就更多。或许这凿子承受了比别的凿子更多痛苦之故,它那木柄上的花朵盛开得也尤其硕大美丽,特别地吸引人的眼球。儿时的记忆日益模糊,惟有这朵凿子的痛苦之花却始终绽放于内心。
或许痛苦生成的事物,也最能蛊惑人心。每当满阿公的凿子被收藏于那个精致的古旧木匣时,常会令人作出种种荒诞的臆想:忍受了无尽痛苦的凿子,是否怀抱着它那美丽的花朵,沉入了孤独的梦乡?或是它在木匣的黑暗里,已化身为一个精怪神灵,正在神秘地修炼着它的魔法?
凿子就是凿子,是人的一件工具,哪怕它曾经凿了再多的窍眼,它永远是一件死寂的物质,一坨冰冷的铁,没有感觉,也没有生命。惟有满阿公这把早已不存在的凿子,却仍然默默地静卧在某缕幽暗时光的皱褶深处,闪烁着灼人的灵光。
被粒粒文字唤醒出来的这把虚无凿子,自然已脱胎换骨,铁木之躯早换成了纯粹的精神之骸、记忆之身,内里包裹着的,竟是一个流传于母地瑶山的神秘传说——
传说满阿公曾经给一户人家制作了一张精美的婚床。他将自己雕龙画凤的绝世手艺全部施展在了这张婚床上,将每一个部件都刻绘上美轮美奂的雕艺图案。什么神话里的云龙、凤凰、麒麟,还有瑶山里的香草、春藤、莲花都好像被他从仙境中,或是大地上搬到了这床的木头上,皆都栩栩如生的活了过来,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生命气息,犹如裹挟着满阿公内心里那最不为人知的情思和梦幻一般。
可就在这户人家儿子的新婚之夜,美丽可人的新娘却突然发了疯,在那婚床上恐怖地大喊大叫,反复述说她在睡梦里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吊鬼,就坐在床沿上,对她痴痴地笑。
无奈,这户人家只好将这张精美的婚床低价卖给了别人。然而,不知实情的购床人将这张婚床抬回家中,晚上与妻子双双睡去时,不久,妻子竟也被恶梦惊醒,恐怖地大喊大叫起来,她说在梦中竟也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吊鬼,就坐在床沿上,对她痴痴地笑!
吃了暗亏的购床人只好将这张精美的婚床闲置了起来,从此再也无人敢去睡,任凭那精美的雕花上结满了蛛丝,沾满了尘埃。若干年过去了,满阿公早已去世,这婚床也旧得差不多要腐朽了。购床人嫌它碍眼碍事,又占地方,便决定将它劈散开来做柴火烧。不想就在他用斧头将这床劈散成许多零碎木头时,在床沿处那块最厚实的木头一个隐蔽的卯眼中,里面竟然嵌有满阿公凿子的木柄,其顶部正是那朵绝美的木瓣之花!
人们想起满阿公作为一位木匠,据说是学过鲁班巫术的,这才恍然大悟,或许,那梦里披头散发的女吊鬼,正是满阿公暗使了法术、用他那把凿子的魔幻之花化变而成的吧。
独居单身的满阿公之所以要干下如此阴毒的恶行,或许是缘于对美好爱情的忌妒,或许是出于其他原因也未必。反正死无对证,一切都无考了,惟留给人们无尽的猜测与想像。
抑或,这个亦真亦幻的传说,正是满阿公那把虚无凿子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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