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运宪

先前，我并不熟悉艾跃，不知他与贾平凹的那段趣事，亦不知他竟得王蒙青眼厚评，自然也就对来毛泽东文学院学习的他没有更多印象。他不过是憨憨直直一黑汉子，笃笃实实一大块头，操浓厚的方言，露孩子气的笑，质朴里带几分倔强。据我经验，这样的人大多来自乡野，乡野之文人自有与众不同处，成就多在常人之上，如沈从文、莫言。初步感知，大体不过如此而已。

这世间，每个人都是一本耐读的书，有的是传奇，有的是小说，有的是诗，还有的是画册，或者乐谱，遇到愿意读能读懂的人，这书就能向你展开它最绚丽耀眼的一面。我并无心打开许多本书，如果它的封面装帧或者内容简介无法吸引我。老实说，艾跃一开始并没有让我有一睹为快的冲动，倒是后来机缘巧合，让我翻开了第一页，便耐不住手痒，一页一页读了下去。事隔不到一年，回想当初种种，再想想他新近写的小说《圆圈》，斯人与斯文，异曲同工，妙哉甚矣！

如果没有那次共同出游采风的机会，恐怕我对他仍停留在看看封面的阶段！

时光倒转到去年十一月，在毛泽东文学院经过一个多月学习的学员们就要毕业了，为了增进大家的友谊和开阔学员们的视野，学院决定带学员们去江南采风。江南水气氤氲，正是畅叙情感的好去处。我忝为学院老师之一，带着他们一路欢笑狂歌，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慨。途中一女生穿着与我款式相近的外套，戴与我款式相近的鸭舌帽，清瘦亦如我，大家便戏称她为我的女儿，我看自己与年轻人如此默契，感觉仍与他们的年代并行，所谓“有女自他方来，不亦乐乎”。

谁知从此竟因此女生，与艾跃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还没来得及认这个“女儿”呢，那天正在鲁迅故居瞻仰，猛不丁地，粗粗一声“岳父”在我耳边响起，把我这个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一看，是艾跃，且叫的正是我，这令我心中多少有点不快，这么多年在毛泽东文学院里，还没有人如此放诞。但见他笑得坦荡欢畅，稚气纯朴，我心下自然就放开了许多。我正待要问缘由，他早开始了自我介绍。原来，在毛泽东文学院学习期间，他与另外七个学员，因才气相投，凑了“一家亲”，正好那女生便是“家”中的成员，八个人就在一起商量，觉得称呼我为干爸、伯伯、叔叔都有不妥，干脆就直接称呼“岳父”。“岳父”就这样被艾跃和他的“一家亲”叫得顺风顺水了。

一路上，艾跃把“岳父”叫得山响，他才不管你是什么老师，什么来路，那种乍乍呼呼的语气，理所当然的态度，旁若无人的欣悦，以及意气相逢的豪迈，一分不遗地展露在他的眉目间。我再仔细看时，发现他并不像乍看上去那么成熟，而是满身童真，让人忍不住被他逗笑，被他灌翻，被他哄闹。

西湖边，他笑着，扮各种鬼脸与众同学合影；酒肆里，他笑着喝绍兴黄酒桂花酿；汽车上，他笑着表演节目搏大家开心。这个家伙，狂放中带着风雅，不羁里不失分寸，颇有几分文人风骨。听说他是以诗歌出名，后又写散文、小说，从那几天的行事之风里，确实看得出他玩世不恭的态度背后，对这个世界饱满的情意。正如那西湖一般，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

这种有情，究竟在他的作品里能体现几分呢？对此我倒产生了几分好奇。

他的小说《圆圈》付梓，并被改编成电视剧，我得以一睹为快。素来文无定法，大气开阔是好，家国情怀是好，柴米油盐、琐碎日常未必就不是好，比如文学史上不可超越的经典之作《红楼梦》，出彩之处正是琐碎的日常生活，而能将平凡人的生活写得见风见水就是一种本事。读完《圆圈》，我不禁感叹，艾跃这小伙子确实不简单！小说看似面对一个社会的小窗口，面对几个非常特殊的事件人物，但从这个小窗口里看清了很广阔的社会世态。《圆圈》通过小范围里的平常人事，平常人事里的不平常态度，表达了对人性人心的拷问，对善恶的辨析，对是非原则的坚持，对社会环境的诘问等。所以，《圆圈》不仅仅是现实社会人生的传奇，也是对现实社会和人生深入的考察和严酷的解剖，十分富有阅读的诱惑！

文如其人！《圆圈》像艾跃一样，是粗看五大三粗，细看眉眼有情的那种，这让我不禁有想把他所有作品拿来一读的冲动。他发表于《诗刊》的那首《黑色唇膏》深深地吸引了我：忧郁是黑色唇膏/涂在午夜里女人的唇上//让人感觉有点美/有点醉/有点愁/有点累/还有一点点不是滋味//忧郁是黑色唇膏/写在午夜里女人的唇上/任痴狂的男人一遍遍的读/不加注脚。

诗里有种奔放的情意，黑色与唇膏连在一起，本就妖魅，更用上“男人”来点燃。果然用意大胆，这就不难解释他的种种狂放了。再看艾跃近来写的诗，长诗用色意出尘外，像打翻了调色盘，看似随意涂抹，全篇统看，又自成章法，写着他的爱与憎，喜与怒，直抒胸臆之外，又有含蓄深情；短诗则靠对这个世界日渐成熟的思索，辅以他那鬼才似大胆的联想，读之酣畅，引人深思。

那么，艾跃的散文呢？艾跃的更多的作品呢？我说过，他是一本让你打开第一页就忍不住一直往下翻的书。人生的路很长，属于他这个人的这本书，才刚刚写到三十四岁，还要添加许多篇章和许多注脚，而我倒也真的想一直翻下去，看这个来自永州的小伙子到底要写出多少朗朗情意、多少大气磅礴的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