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春
城二十一公里远的东南方向,有一块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一条水量充足的小河自东向西从盆地中部穿越而去。小河两岸是平坦而肥沃的水田,小河的东西两个方向,分别有一座石板桥、一条石板路一座石拱桥、一条宽阔的土路连接着盆地南北边缘的村庄。盆地的八个方向,不多不少,都有一条大小不同的石板路穿出盆地,分别延伸到相邻的湖南、广东、广西三省的乡村。
盆地的边缘,呈直角三角形的布局,坐落着三个村庄,这三个村庄合称为大同村。又因为村里绝大多数人家是黄姓,所以周边的人们习惯地称大同村为“黄家”。
黄家就是我的家乡。
对于我的家乡,我总是有一点小小的快乐和自豪感。因为我们村从村里到村外,有一条短短的、却是全县唯一载入史册的石板路。
县志记载:大同峒路,位于县城南十五公里的大同村至秀甲村之间的田洞上,长1.5公里,宽1.5米,高0.5米,全以青石板铺设。始修于清嘉庆二十年,经同治元年和民国19年两次重修,至今完好。
县志里只记载了三条乡村路。另外两条乡村路,一条是县城至大畔源路,黄土路面,全长三十八公里;一条是县城至大溪源路,鹅卵石路面,长二十公里。
大同峒路只有三里长,只通向一个村庄,县志里却用了三行的篇幅:其它的两条路,那么长,经过那么多地方,却只分别用了一行的篇幅。
家乡有这样一条留名青史的路,我怎能不为之骄傲?何况,短短的大同峒路,记载着我多少的成长故事,寄寓了我多少的家乡梦想!
童年时代,这条路是我快乐的源泉。白天,我们在村外的石板路上奔跑,追逐着同样在奔跑着的田鼠、四脚蛇,跳跃的蚂蚱、青蛙,飘逸的蜻蜓、蝴蝶。脏了身子没关系,因为我们身上基本没有衣服,跳到小河里就干净了;湿了无所谓,爬上岸来在石板桥上跳一跳、睡一睡就解决了。晚上,我人在村里的石板路上奔跑,不管有不有月亮,村里的石板路都是又宽又亮,丝毫不会妨碍我们绕着整个村子打鬼子、捉迷藏。所有有电影、连环画中的人物、情节,天天都被我们痴迷地模仿、操练,简直到了让自己走不出角色、让大人们厌烦甚至恶心的程度。
读初中的时候,要去八里路之外的松柏中学,在学校住宿,每个星期的星期三、星期天回家带菜。于是,大同峒路,就成了我求学的必经之路。 大同峒路的石板都是整块的,宽阔、平展、光滑,整个路线虽然不是很直,但是基本没有坡度,走在上面感觉非常舒坦。每次从学校来回的时候,走在大同峒路上,常常是慢了还想慢,只盼延长一点幸福的时空,不想离开家乡的视野。
县志上的大同峒路只有三里长,其实,大同的石板路四通八达,只不过没有大同峒路这样规整,只不过修路的时候可能没有官方的参与,因而没有进入到修史者的视野而已。
大同峒路,以及由此辐射到四面八方的那些古老的石板路,早已成为了我生命记忆中的重要内容。人生中多少的父母之爱,兄弟姐妹之亲,人间多少的亲情、温情,都流露在路上的蓝天白云之中,融合于每一处石缝石色里。
然而,人到中年的我已经酸楚地看到,一个从石板路上走出去的游子,却再也走不回石板路上来了!
失去了美好的青春岁月,失去了慈爱的父母双亲,浪子回头似的想要重走一回大同峒石板路,寻得一缕飘逝得越来越远的炊烟般的温馨,以舒缓心中越来越急切的感情饥渴的时候,登高遥望,只看到一座座崭新的洋房矗立在村外的绿色田野之中,一条宽阔笔直的水泥大道从东向西穿过辽阔苍茫的大同田峒,又分两路折向南北的村庄。那一块块宽阔平整光滑的石板不见了,小河上那用两块很长很宽很光滑的大石板铺成的石板桥也不见了。
我居然已经不认识回家之路!
走进村里,走到村中心的门楼。那些石板,大多碎得不成样子,只能叫石块。那些炊烟呢,已经飘到村外的洋房里,洋房之间是没有石板的,现在连水泥也没有,只有一阵阵飞扬的尘土;村里那些人呢?不知道,可能在田野之中,可能出了省、出了国,据说我从小熟悉的很多人已经上了山,跟我父母一样,回不来了。
我有些可怜:村庄已经陌生,记忆已经遥远。
走在宽阔的水泥路上,想象着重压在水泥路下的石板路那痛苦的魂灵,仰望村外洋房里飘出的一团团陌生的炊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亲近和熟悉我这永远而曾经的故乡。
走在曾经的大同峒路上,看着这一片似曾相识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除了默默地祝福,心中常涌出一丝丝让人隐隐作痛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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