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锋

小区显然不小。

如今都讲规模，规模是个啥？就是大。气派。雄伟。壮观。一住进来，像曹操说的，幸甚至哉，歌以咏志。高兴死啦。小区有上千套房子。当年刚打地基时，就有人去登记。快封顶时，就有人去买。等到小区其他配套工程陆陆续续交工时，上千套房子已卖得精光。

6年前的事儿。

小区成了样榜儿。有了样榜儿，后面开发的楼盘就好卖。

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目标都是对过新竣工的楼盘。那个楼盘更大，更气派，更雄伟，更壮观。还有休闲会所，有高级游泳池。

看楼的如今都是行家。房子不是白菜，看了多少回了。有人有时比售楼小姐还内行。一位问，小区看起来不错，入住率怎么样？售楼小姐脆生生地回道，不敢说有100%，98%是有的，不信您晚上来看，您放心，我们的品质，看得见的。

只是随口一问，啥人半夜三更来呢？

偏有一位后生想逗逗售楼小姐，说晚上一定来，你可不许骗人。要是骗人的话，我上网发帖子，说你们的楼盘是鬼城。其他人附和。

售楼小姐向经理报了告。经理向老板报了告。老板经过些事儿。但他知道，如今网络海水似的深，他苦心打造的美好形象瞬间便会被稀释得无影无踪。

老板很重视。老板很诗意地说，让夜睁开眼睛，照亮行者的路。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夜幕降临时，家家给我把灯打开。

老板搞房地产这么多年，天天玩概念，肚子里有墨水。比如房子，杜甫说，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指的是危房。梅尧臣说，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指的是写字楼。张泌说，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指的是私家花园。李清照说，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白说，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指的都是二奶的别墅。

玩什么都不如玩房子过瘾。玩转了房子，再玩任何南南或北北，都是小菜。

如今户户都有灯。可没人住的房子，如何睁开眼睛？若真的睁开了，岂不是见了鬼？

大家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有人说撬门进去开灯。有人说通知业主维修，晚上维修。有人说在小区内加装射灯，霓虹灯，搞得亮如白昼，晃看客的眼。有人说不如从业主手里把房子买回来，熬过这一阵，再卖出去———话音未落，老板甩手就给他一巴掌，你个王八羔子，你比网友还毒！

黑魆魆的夜，置身于寂寥的小区，老板亦感到憋屈。他肥大的身躯晃悠了两圈，售楼先生和售楼小姐也跟着晃悠了两圈。老板对大家伙儿说，你们回，我再散散步。

这是一道坎儿。命运的坎儿。要知道，他全部的家底儿都压在对过儿。对过儿出了货，他就身价过亿了。

他是有办法的。他有一只遥控板，词典似的大。想控制什么，就去查词儿。查到的词条，都能控制。

遥控板可以让黑魆魆的房子立即亮起来。还可以让房子像个家。挂上窗帘。有绰绰人影。阳台上有袒胸露背吧嗒吧嗒抽烟的男人。有孩子的笑声。

不过，遥控板使用一次，生命减1天。老板曾在如下情形下使用过，调查老婆有无情人100次；调查副手有无吃里扒外200次；调查对手的底价300次；调查政府官员的胃口400次；调查银行行长的胃口500次；调查情人是否忠诚600次。前后3个情人。

每用一次，老板就后悔很长时间。想彻底砸碎遥控板，可，舍不得。

遥控板从未有过闪失。

这一次遥控板要执行的任务是让黑房子亮灯。黑房子有600套。分布在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楼层。每套房子至少得亮两三盏灯。那才像真的家。

老板一按，一家客厅的灯果然亮了，再一按，又一家客厅的灯果然亮了。老板很兴奋，一路按下去，到了别墅区时，不知不觉间已按了一千多次。

人们惊讶地发现，黑了6年的小区万家灯火。好温馨。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一位80多岁的老人倚靠在小区某处的廊桥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截枯朽的树枝。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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