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霞
最近读了汪曾祺写的《山河故人》,书中收录了他怀念旧人往事的多篇散文,每篇文字都干净传神,通篇没有结构上的苦心经营,也不追求题旨的玄奥深奇,仿佛一位邻家大叔在闲闲地聊天,淡泊通透,如话家常,让读者不由自主跟着作家感受旧时光里那些人那些事的魅力。
作家的父亲是一个最聪明的人。他多才多艺,不但金石书画皆通,而且擅长单杠、足球踢得很棒,还会武术。他的手很巧,心很细。手巧到什么程度,看他给去世的亡妻亲手做的冥衣就知道。他选购了各种砑花的色纸,糊了很多套冥衣,四季衣裳,单夹皮棉,应有尽有。其中,“裘皮”剪得极细,和真的一样,还能分出羊皮、狐皮。父亲还会糊风筝。有一年他糊了风筝中最难糊的蜈蚣风筝,带着儿女到麦田去放。蜈蚣在天上随风摆放,简直就像活的一样。更让人惊奇的是,父亲放风筝用的不是一般的线,用的是胡琴的“老弦”。作家本人感叹:“用琴弦放风筝,我还未见过第二人!”我从这两件小事中,读出的却是一位丈夫对亡妻的深切怀念和不舍,他那样用心地为她糊冥衣,唯恐她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不够好,就是最好的深情。他也是一位有爱心的父亲,愿意为孩子如此精心地糊风筝,给他们的童年生活留下了最温馨的记忆。
我是个以文字为生的人,对汪曾祺的创作生涯十分感兴趣,他在追忆往事时,特别写了自己跟着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时的学习经历。那时,沈从文讲课从来没有课本,也不发讲义,只是每星期让学生写一篇习作,第二星期上课时就分析习作。沈从文说这样教学的目的是让学生们:“先得学会车零件,然后才能学组装。”有很多初学写作的人,一上来就写很长的大作品,结果是不吸引人,不耐读,原因就是“零件”车得少了,基本功不够。写作能不能教,一直是个有争论的话题。其实写作不是绝对不能教,问题是谁来教,用什么方法教。如果单纯依靠老师讲一些概论性的大道理,不如让学生多练笔,自己去体会。如此看来,沈从文把他的课程叫做“习作”、“实习”是有道理的,他教创作的方法,对我们今天初学写作的人来说,仍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汪曾祺在昆明的西南联大学习时,日本飞机经常来,他们为了躲避轰炸听到警报就要往郊外跑。在跑警报的过程中,就发生了许多趣事。有一个女同学,每次一有警报,她就留下来洗头。因为,别人都走了,锅炉房的热水没有人用,她可以敞开来洗,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还有一位男同学,爱吃莲子。一有警报,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子到锅炉火口上去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煮熟了。有一次,日本飞机炸了联大,在北院和南院都落下了炸弹,这位同学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旧在锅炉旁神色平静地搅和着他的冰糖莲子。在我看来同,这两位不跑警报学生如此苦中求乐,并非多么另类,而是以一种顺其自然的“不在乎”来应对任何可能猝然而至的灾难,这种“不在乎”的精神难能可贵,恰恰是永远不会被野蛮的外力所征服的。
《山河故人》这本书,让读者随着作家的追忆,认识他儿时的家庭成员和学校老师,走过他童年时故乡的街巷店铺,偶遇一位位坊间奇人,还有昔日西南联大那些气质各异的师生,以及那些在战乱年代仍然有趣地生活着的人们。张兆和曾这样评价汪曾祺的文字:“像他这样下笔如有神的作家,今天是没有了。他的语言炉火纯青,已臻化镜。”对于这本书,我更喜欢封面上的一句话:“小桥流水故乡,旧人旧事新知。”读汪曾祺的书,让人感觉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也是有诗意的。
复制链接
下一篇
上一篇
返回目录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