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利·卡塔汉 蓝忠武 译

一天晚上，杂货店正准备关门，年轻伙计艾尔弗雷德·希金斯穿好制服打算回家，老板卡尔先生突然把他拦住，说他从店里拿走了一个化妆盒、一支口红棒和两支颜料涂膏。年轻人涨红着脸，竭力替自己辩解，但后来终于禁不住老板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他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将偷窃的几样东西一一掏了出来，当老板继续追问的时候，他却说自己仅仅是初犯。

卡尔先生脸上露出一种诡秘的冷笑：“你干这种事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我想通知你的父亲，让他明白，我想将你送进监狱。”

“我父亲不在家，他是印刷工人，经常上晚班。”

“家里还有谁？”卡尔先生问道。

“我想，母亲应该在家吧！”

心中的恐怖让艾尔弗雷德提高了嗓门。每逢在外面捅出乱子，他总是这样，好像谁都不怕，离开学校以后，更加肆无忌惮。今晚东窗事发，他又像过去那样高声说话了。尽管如此，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像小孩一样惊惧不安。这时，卡尔先生已经跟他的母亲打通电话，要她尽快来商店一趟。

在艾尔弗雷德的想象中，母亲到来时一定会气急败坏、眼泪盈眶地扑进商店。他向她竭力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会突然发出一声嚎叫，将他一把推开，接着便谴责儿子的丢脸露丑，把他羞辱得无地自容。不过，他还是希望母亲能迅速赶来，趁着老板尚未叫来警察。

艾尔弗雷德和卡尔先生两人都在等着，谁也不吭一声。最后，他们终于听到有人敲门。卡尔先生将门打开：“请进，希金斯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冷峻而严厉。

艾尔弗雷德的母亲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向卡尔先生伸出她的右手，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说：“我是艾尔弗雷德的母亲。”

她进门时的那种表情使卡尔先生惊诧不已：她是那么出乎意外的镇定、安详而随和。

“艾尔弗雷德给您添麻烦了吧？”希金斯夫人问道。

“是的。他从店子里拿走了几样物品。东西虽小，但很容易卖钱。”

希金斯夫人看了看儿子，伤心地说：“是这样吗？艾尔弗雷德！”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问。

“我需要用钱。”

“用钱干什么呢？”

“哦，跟我周围那些哥儿们打交道总得花钱呀！”艾尔弗雷德说。

希金斯夫人伸出她的手，和蔼可亲地拍了拍卡尔先生的胳膊，像是十分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她说话的模样似乎不想给他添加任何麻烦。她说：“您能不能在对他处置之前听我说几句话？”她看了看老板，声音显得平稳而沉静，脸上带着畅快的微笑问道：“卡尔先生，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除了报警，我别无选择。”

她回答说：“不错，我也这样想过。他是我的儿子，如果那样，我真的无话可说。不过，我有时候想，对于这个时代的孩子来说，也许提出一些好的劝告对他的一生更为有益。”希金斯夫人说这番话时，就像是另外一个女人在面对她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眼前的儿子艾尔弗雷德。她仍然带着心平气和的微笑说：“我觉得，如果您能让他跟我一道回家岂不更好？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长了这么大，但头脑中辨别是非的能力还是很差的，您说是吗？”

卡尔先生原以为艾尔弗雷德的母亲进来之后一定会被吓得胆颤心惊的，一定会涕泗滂沱地苦苦哀求他宽恕自己的儿子，没料到跟他的猜测恰恰相反，她表现得若无其事、镇定自如，而且反过来还使他自己觉得愧疚有加。一会儿过后，卡尔先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认可了她的看法。“好吧，”他说，“我不会那么残忍，只不过将我原本想要做的事说出来吓唬吓唬他而已。请告诉您的儿子，以后不必再来上班，希望他能从中吸取教训。您看这样行吗？”他接着亲切地握了握希金斯夫人的手。

“您的宽宏大量让我终生难忘。”

“请原谅，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一直在寻思着到底怎么办才好，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

“这样处理是最好不过的，对吗？”他们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彼此成了知音，而且已经熟悉多年。

母子俩走了

，沉默不语地行走在街道上。她只顾自己走着，眼睛一直盯着前方。过了一阵，艾尔弗雷德终于开口了：“谢谢上帝，事情总算是平安过去了，但愿恶运不再重来。”

“住口，你不要跟我说话，你让我丢尽了脸！给我老老实实闭上你的嘴巴！”

他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希金斯夫人脱下外衣，对艾尔弗雷德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地说：“你真是坏透了顶，幸亏得到上帝的饶恕。你干的坏事一桩接着一桩，而且始终不思悔改。你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去睡觉？”临去厨房之前，她又特意补上一句：“今晚的事千万别告诉你的父亲。”

躺在床上，艾尔弗雷德还在细听着他的母亲在厨房里的动静。他的内心并不感到耻辱，而是为母亲的那种气质骄傲。“她真是法力无边，”他自言自语地说。他觉得自己好想去对她说，她是多么伟大。当他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母亲正在喝茶，他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惶惶然不知所措了，他见到是母亲一副担惊受怕、沮丧衰颓的脸色，跟不久前在杂货店里见到的那张平静而晴和的面孔完全两样。当希金斯夫人端起茶杯的时候，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以至于将茶水溅泼到了桌面上，她在啜泣着，两片嘴唇神经质地上下抽搐着。这时候的她，看上去确实衰老多了。

他缄默不语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的那副模样让他止不住要哭出声来。他觉得，自己的年幼无知应该就此结束。在母亲那只不停颤抖的手当中，在母亲忧虑苍白的脸颊上深深刻着的那些皱纹当中，他看到了她的痛楚与悲哀，而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造成的。他仿佛还是生来头一回那么清楚、那么贴心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