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熠
在家里的半月余,见母亲前前后后总穿那一两身洗得泛白的旧衣裳,我便有意无意地同母亲唠叨:“明儿一同上街吧,看看有合适的顺便给您添身衣裳……”
母亲赶忙抢了话过去:“不用不用,我衣服多着呢。”
见我不信,母亲说你随我来。
母亲找来一串钥匙,打开了房间里的一个小立柜。
“你看,这套,还有这套,都还新鲜的呢!”(新鲜是指像新的一样,当地土话)母亲找出了不少用透明胶袋包裹着的衣裳。
母亲将胶袋打开,取出一件轻轻的抖开,衣裳领口处的一卡纸吊牌并顺势掉了出来——啊?这衣裳母亲尚未穿过啊!
我又惊又疑。
这套灰黑相间的条纹衫我最熟悉不过了。
那年的八月里,哥哥因事从武汉辗转来我所在的城市待了半月。学校即将开学时,赶在哥哥临行前,身怀六甲的我就近在超市里帮母亲买了这套衣裳,以便让哥哥带回给母亲。那时是我婚后的头一年。先生与我本身手头也无太多积蓄,结婚前,老家的父母亲说想另外再建两小间房子,原先那套房子同叔叔共同所建,但是同住总会存在太多的不便。看年已六旬的父母如此忧心,先生二话没说就把我们仅有的一点积蓄全都拿了出来。
结了婚,生了孩子,才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这样一来能给父母买的添置的东西就渐渐少了。一是生活中的琐碎忙乱将这些事给忘了;二是着实感受到了生活的担子的份量,多多少少的,心里头总以各种可大可小的理由将这些事儿给耽搁忽略了过去。
这三五年来,离家甚远,顾家得少。哥哥便像当年的我一样,承担起为母亲和父亲挑选衣裳的责任来。前年的冬季。一放寒假,哥哥便跑去超市为母亲挑选衣物。哥哥也问我一些母亲的衣裳的尺寸大小。尽管哥哥与我在电话里前后的再三琢磨,但凡买回家的衣裳,多少还是不合身。母亲说,没事呢,衣服大了才好,不碍我干活。稍稍寻思,母亲这话哪全是在理呀,母亲曾饱满的身板是被生活中风雨无尽的摧残,而枯老萎缩了。
于是,母亲便将这些衣裳存放了起来。说是不合身,确切的说还是因为母亲心里不舍得。
母亲大半生都不舍得吃穿。以前穿的全都是我们瑶家自织的宝蓝色的土布衣。我们生活在大山外,近十余年里,平地的瑶民很少有人再穿那种瑶家土布衣裳了,母亲这才将自己的穿戴做了些改变。当然,我勤劳俭朴的母亲不过是在集市上买了些最便宜的,稍带点儿印花的衣裳。色质大多也是暗淡,与时下一些时尚的词儿是毫无关联的。
看着母亲将衣裳小心翼翼地从袋中取出来,捏捏领子,又摸摸衣襟,还用她满是粗茧的手轻轻地拍几下根本就没能看见的灰尘,左右端详一番,然后原样折叠,一件件的如数家珍,再一一存入橱柜中。每取出一件衣裳,母亲都会说上几句:这是你买的,你爸骑着自行车到镇上取衣服,那天太阳毒辣得很;这件是我生日前你寄回的,艳了些,我没敢穿出去;这件呢,是你哥给买的,说是城里人都穿这种衣服过冬(防寒服);啊,这件你买的枣红色的袄子我穿过两次了,冬至时,你舅母捎话来说让一起过节时穿了……母亲边折衣裳边说给我听。那专注的神情,那看似随意的话语,带着少有的幸福和骄傲。
我固然是记得这些衣裳。多数是我婚前买来从邮局寄回老家给母亲的。而近些年给母亲买的衣裳便只有母亲现在手中这套灰黑相间的条纹衫了。买这身衣裳时,泓儿还在我腹中没来到人世,而今,我的泓儿已是七岁孩童了。
七年了,我勤俭惯了的母亲将子女们寄回的衣裳一直收藏着。七年的光阴里,不知母亲有过多少次是取出衣裳看了看,摸了摸又放回了柜中;也想,母亲会在某个雨天没能下地,于家中的小镜前,试了试这件,又再穿穿那件吧?每试穿一件,都想着远离家门的儿女们从呱呱落地,是如何学会振着稚嫩的羽翅,一个又一个依次地飞出了山窝的…….这样想啊想,牵挂了个遍。橱柜中那叠放有序的衣裳,每一件衣裳都包含了母亲心头太多难言的不舍,每一件衣裳也都成了母亲心头的一道暖。这道暖,随着大山里的日出和日落,捂热着暮年的母亲内心里的每一次苍凉。
恍惚里,又看见母亲打开了衣橱,将衣裳一件又一件的取出,抚摸,再一件又一件抚摸,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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