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鹰
那一年,我们生产队突然来了几个年轻小伙子,说是到我们这里来搞杂交制种的。那时候杂交还刚刚在我们那一带推广,每个生产队的杂交种子都是限量发放的。农民们都很实在,这其中包括我老家晓塘冲的农民。他们第一次种植杂交水稻的时候,就像是将一种只是听说能开出鲜艳花朵的野果子种到自己的田土里一样,对这种完全陌生的水稻将信将疑,生怕种不出稻子荒废了自己肥沃的稻田。可当他们看到那枝叶粗壮的禾苗上长出的稻穗明显地比他们种了一年又一年的传统水稻的稻穗要大得多的时候,他们终于信服了,终于认可了这种陌生的植物,并渴望它们以更大的阵容在自己的田园里开花结果。
然而,因为那时候的杂交种子还特别紧张,每个生产队也就只能分到十多斤稻种,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这种朴素的心愿,于是,上面就发动我们每个生产队自己制种。
到我们晓塘冲来制种的这几个小伙子,就是从各大队抽出去被专门培训过的农技员。
这杂交制种是一个精细而又复杂的过程。它先要在精心整好的秧田里培育“父本”和“母本”,等到“父本”秧苗长到一尺左右高的时候,就要移到稻田里去栽种了。这栽种“父本”也是很讲究的,先要用一根绳子从田埂的那一头扯到这一头,将绳子扯得笔直,然后再沿着绳子插上一株株“父本”,也就等于是用这种“父本”秧苗扯了一条直线。每隔两米左右,就要沿着绳子用“父本”扯一条这样的直线,两条直线中间的空间是用来插“母本”的,但这时候的“母本”还是秧田里等待出嫁的少女。这样的等待一般是半个月左右。半个月以后,“母本”们就会羞答答的从秧田里走进“父本”为他们留下的那个空间,这个空间无疑就是她们温馨的洞房了。然后,她们就那样满面春风满脸羞涩地被高大壮实的“父本”们骄傲而又温情地守候呵护着,少女的娇嫩单纯一点一点地被新的环境新的空间所改变,温甜的母性在她们的体内渐渐孕育膨胀,怀胎分娩的日子一天天向她们逼近。
大约两个月以后,这些禾苗们的爱情便开始开花结果了,那些“父本”和“母本”开始同时抽穗,稻穗上开满了粉末一样细碎的粉黄色花朵。
这便是赶花的最佳时机。
赶花是杂交制种过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赶花总是一男一女。
女的都是我们生产队还没结婚的姑娘,我姐姐就是其中的一个。男的当然就是那些从别的村调集到我们生产队制种的小伙子。
赶花都是在清早。
我常常看见我的姐姐和我们生产队那几个姑娘拿着一根卷成团的绳子向田垌中走去。我知道她们是去赶花,就跟在她们后面。在田垌里,我看见她们每个人都站在一丘稻田的田埂上,她们对面的田埂上也都站着一个制种的小伙子。早晨的清风吹来一股特别清爽甜润的气息,吸进嘴里就像喝了一口清凉的井水一样舒畅。队里的姑娘们都在田埂这头拿着绳子的一端,制种的小伙子也都在对面的田埂上拿着绳子的另一端,他们就这样一对一对地拿着绳子,等他们的队长把口哨一吹响,就用力挣着绳子往前面跑去,于是,那被他们挣直的绳子便从高高的杂交“父本”的头顶上刮过去,刮得这些“父本”上的花粉就像米黄色的小蝴蝶一样在整丘稻田里轻飘曼舞,然后再飘落在比“父本”们显然要低矮娇小许多的
“母本”们羞怯的头脸上。吹拂的晨风中飘来一阵阵稻花的清芳,就像是从水稻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爱情的味道。
我现在当然知道了,赶花其实就是给杂交“母本”人工授粉。人工授粉也不一定就要一男一女,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都可以。但在当时,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选配男女成对去赶花呢?这就给当时的杂交制种这个有趣的事件赋予了一种特别浪漫的情境,它其中就包含了一种农民们对优质杂交水稻深度的隐喻,这隐喻充满了人性的光芒。现在,我倒是突然有了一种联想:当那些赶花的姑娘和小伙子扯紧绳子在追赶水稻们的爱情的时候,他们心里是否也在追赶自己的爱情呢?因为,我后来听说过他们中有人在悄悄的恋爱了,但他们最终却没有像他们追赶的水稻那样,让他们的爱情结出金黄的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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