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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钵

2022年02月11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魏佳敏

和许多孤独者一样,离乡人也常做思乡之梦。常梦见故乡母地,梦见童年。但不一样的是,在这些万花筒般的斑斓梦境里,总会涌现出水叶阿婆那只蛊钵来。朦胧中,这蛊钵的意象,犹如映在心镜里的一个幽影,不仅拂不去,闪不开,隐约间,甚至还会发出一种好听的声音,如同是谁在低沉地吟唱,哀怨而又缠绵。渐渐地,在这歌声的缭绕中,这蛊钵便游移出了梦之外:一觉醒来,万境归空,它竟仍然端坐在离乡人的眼前,并且更为清晰和真实,恍若凝住了梦里的所有情景,在绽出了许多埋在时光暗处的细节之时,也唤醒了离乡人内心诸多的记忆和思绪。

水叶阿婆,这位瑶寨母地惟一的一个疯婆子,在离乡人儿时的记忆里,便是她枯坐在自家那破败的大门口,似睡非睡地陷入在长久冥想里的模样。只是,她那两只枯藤般的手总会紧紧地抱着那只蛊钵,安托在胸前。屋檐的缝隙里漏下古铜色的阳光,落在她衰老如柴的身上,投射下的身影枯叶似地落在了蛊钵里,显得分外孤苦和空无。因了她父亲曾经是一个老师公,寨子里的大人们便传说她会放一种令人迷魂丧命的“蛊”。还传说她手里捧着的这蛊钵,便是她放蛊的重要法器,只要谁不小心喝了这钵里放有蛊药的水,并经她念过咒语,使了法术后,魂魄便会被她迷住,甚至送了性命。缘于此,大人们总是对她敬而远之,尽管她活了很多年,可在人们的眼里,她却早已不存在了。

幼小的离乡人对水叶阿婆虽然有些恐怖,但因了好奇心的驱使,又总是被她手中那只神秘的蛊钵深深吸引。又长大几岁后,离乡人为此还特意爬到母地的后山去探寻过多次。果然,在后山的一处荒坡地里,只要随便挖开一层浅浅的泥土,定会看见不少的破陶碎瓷,都大小不一,放到清水里洗一洗,便重又光洁如新,有的还露出好看的图纹来。原来母地的泥土不仅能生草木,长五谷,能活人,也能埋人,还能揉捏成形烧出这美丽的古老陶瓷。难怪常听老人们传说,不知是何朝何代,这儿还出过官窑。

水叶阿婆的远祖,能挖着这么一只精美而又完整无损的古钵,当成宝贝世代相传,与其说是她家的幸运,还不如说是这只蛊钵前世修来的造化。遥想蛊钵诞生的那一刻,它只不过是源自一块母地的古老尘土,杂揉了砂粒积尘、腐根烂草、生命的遗骸和人的根骨,与水融合为泥,经一双早已化为了尘土的巧手用心调和,用情绘饰,才捏塑成了它最初的胚形。然后又被送进那受难的大地窑炉里,历尽炽焰的经久焚烧,历尽炼熬和痛楚,直至让自己成为火中的火,光中的光,才得以脱胎换骨,蜕去泥土的原质,涅槃而成。

当这只蛊钵被完整挖出重见天日后,她似乎又复活过来。在水叶阿婆家人们的世代呵护下,在人间世俗生活的薰沐中,这蛊钵又回到尘世,与给予过她前身的大地再度相逢。不知有多少双早已消逝于时光背面的温手、热眼抚摸了她,凝视了她。她又藏隐了多少已永远沉默到暗夜里的梦呓呢语,与悲吟绝唱。如同是另一个轮回的修行,这终让她获得了一种灵性的开启,成了具有某种神力的蛊钵。

或许天命确是无法违抗,水叶阿婆的一生竟然真是坎坷连连,不幸至极。先是在爱情婚姻上,她便全是悲剧。据说水叶阿婆年轻时也是一个极有秀色的瑶家女子,能唱盘王古歌能跳长鼓舞,还能绣花织锦,心灵手巧样样都行。十八岁说到就到了。那年,她在一次三月三的赛歌会上相来的第一个瑶家阿哥,还没与她成婚,便患病早夭了。再后来,二十岁那年,她好不容易相来第二个瑶家阿哥,结婚不出一年,连孩子都还没怀上,竟又突然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了。于时,母地瑶寨里开始暗中流传起她的闲话来。人们都说她是扫帚星,长得像个妖精婆,会勾人,能放蛊,那两个男人便是中了她放下的迷情蛊,才被夺了性命去的。

世道险恶,流言如刀。久而久之,水叶阿婆终于疯了。总喜欢莫名其妙地痴笑,莫名其妙地大哭,莫名其妙地唱歌。总爱牢牢地抱着那只祖传的蛊钵,紧贴在胸口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再后来,她便死去了。

不过,水叶阿婆死后,那蛊钵也同时神秘地消失了。人们找遍了她那已经倾圮的家,都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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