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一个古村的形成和延续，其实都是一个或多个族群的根系与脉络的见证，其中潜藏着的，就是一个宗族生息的前世今生与风云过往。

在虎溪古村，“黄氏宗祠”再一次向世人揭示了这一古村人文的源头与归属，或者说，“黄氏宗祠”就是虎溪历史的一个文化标本，是黄氏家族源头上一滴永不枯竭的水珠。

黄姓，固然是虎溪村居民中最大的族群，但也并非全部，更不是唯一。客观审视虎溪的历史，其实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有秦氏、邝氏、田氏在这里安家落户居家躬耕。而且，七百多年前，又有谢氏、梁氏迁居此地生活过一段时期，当时谢氏有80多户人家，梁氏有40多户人家，其中谢氏还在这里建有谢氏宗祠。遗憾的是，这些姓氏的先辈们后来又陆续迁居了他乡，没能让他们的根脉深扎在这块土地上。这次在虎溪村调研，走到一片古屋的废墟边，村支书告诉我们，这里就是谢家的祖屋残垣。

也就是说，黄氏这个族群是属于后来者居上，他们是明末清初才进入虎溪的。但黄姓是这里的大姓，也是虎溪村真正崛起的躯干和骨骼，从这个历史事实来界定，虎溪村只有将近四百年的历史；但如果从早期的秦、梁、谢等姓在此居住的年代算起，虎溪村已有千余年的历史。因为，早期的秦、梁、谢等姓留存在这里的遥远背影，都与这座古村落的灵魂无一不具有直接和间接的人文勾连和千丝万缕的历史对接。

二

坐北朝南是清代建筑的一个典型特征。位于虎溪村中央的黄氏宗祠，其背部就倚靠于一座形如卧虎的大山，它的对面空旷辽阔，不远处就是九嶷山九峰之一的朱明峰。如此选址，是不是黄氏先人对自己生息的村庄心怀一种与九嶷一比高远的期待与预示呢？

穿斗与抬梁的混合式构架，戏台与宗祠的一体化布局，三进五开的房间分布，都让我们明显看到了清代建筑的艺术表征和文化寓意。

在黄氏宗祠，尽管室内比较昏暗，我还是隐隐的看到了砖墙上的彩绘和木梁上的浮雕。可惜，岁月早已将这些彩画和木雕涂上了一层层斑驳的阴影，刻下了一道道忧伤的痕迹，但这并未遮蔽它们曾经的鲜活灵动，更未消解它们的文化气场。

站在戏台的正面，台上虽然一片清寂，但我总觉得一部祁剧或其他地方小戏刚刚谢幕，还留着缕缕古乐的回音。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舞台上的桐油灯闪烁着昏黄的火焰，而虎溪人在这个戏台前，又到底看到了一幕幕怎样的历史和现实呢？又观赏了一幕幕怎样的风花雪月和才子佳人呢？只有这个逐渐老去的古戏台才知晓那些岁月的分秒。

三

彰显着湘南四合院特征的虎溪村古宅院，形成了虎溪古村幽然的阵容和气息。进入古民居，我看到的镜像是古宅院之间，气血相通，脉息相连。无论你从哪一座宅院进去，都可以绕到另一座深宅大院。院落布局既分合有致，又浑然一体，犹如一个神秘的古堡。

从黄家宗祠出来往左上去几十米，我来到一家门院的门额上题有“楼合山斜”的祖屋。这栋砖木结构、穿斗式构架的古建筑，由堂屋和横屋两部分组成。呈纵向长方形的堂屋，分成两进，前后都有一口天井，这样的布局，我在其他古村经常见到，这也是湘南古民居最妩媚妖娆的亮点。它们不仅让一座古村形成了天地融和之势，还接通了天宇的气象。无论是白天的阳光还是夜晚的月华，无论是春夏的雨水还是冬季的雪花，天井都是一条天上人间的柔软通道。当一缕阳光从天空滑下来，一座古屋就有了淡淡的阳光的味道，它温热着年月带来的晦暗，温热着时光堆积的潮湿，温热着古屋里的居民的生死别离遗存下来的阴冷和凉意，用温软的指尖为我们挽留着一分温情的记忆。无数个夜晚，月光也会蓝色妖姬一样从井口飘下来，蠕动着她们柔软的身姿，洒下她们恬淡的体香，润泽满屋的古人正在做着的美梦或枯燥的长夜。即便是刮风下雨，那风声雨声从天井上飞跑下来，也能打破满屋短暂或长久的寂寥。我之所以对天井这种物象如此钟情，是因为每一座古屋的天井，都是古屋的五脏六腑，只要天井还活着，古屋就不会死去。

我一个人在“楼合山斜”祖屋东张西望，总觉得还有许多东西被时空隐藏着，让我无法寻觅。天井下的青石板上长着稀稀拉拉的青苔，这是从岁月的缝隙里长出来的，散发着年华的青涩和朽败的气息，提示我这座古屋内部已然的荒凉和幽深。唯有堆在屋墙上的一捆捆柴禾，能预示这座古屋还没有完全被人遗忘，还有人记得这是他们祖辈的出生地。

四

虎溪村是紧靠着大山出生、发育、长大的。它后面的虎山，形如潜伏的卧虎，浑身膨胀着一股随时要冲奔的虎威。

从地理环境来审视虎溪村，说这个古老的山村山清水秀一点也不夸张。沿着古村往前走，我看到前面有座现代民宅。令我惊奇的是，民宅的下面，居然有一个形如山洞一样的古泉井。听陪同的村民说，这个古泉井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无论天旱多久，这里都会泉水不断。这让我不得不想到，这个古泉的源头可能连接着人们无法知晓的诡秘之地，因为从洞口进去不到三米，人就无法容身进去了，从里面流出来的这一泓山泉，无疑也就留给了我们一个无法解答的谜语。这让我想到，这一泓永不枯竭的古泉，其实就是滋润虎溪的血液，一个村庄的日益壮大，如果缺失了这股血液，它就不可能具有永久的容颜。正是因了这个古泉的滋养，这里才有了千百年的宗族延续，才有了千百年的人文流淌。所谓天地人和，所谓天人合一，所谓自然天成，虎溪古村落的存在，就是最形象的诠释。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永州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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