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守贤
龙村,从熊尚墓碑前的小山坵上望过去,淡淡的紫雾中,犹如一册木刻版的线装书,安详地沉睡在青山绿水的怀抱中。原本神奇而美丽的村庄,加以典型的喀斯特地形的山峰做背景,悠悠岁月中,她不仅是道县乐福堂乡境内一处亮眼的风景,也默默地给了永州之野一笔精致的点缀。
我在孤旅中与她邂逅。
晨光下,她昂扬挺立,似乎以嘲讽的目光睨视着世间的一切,又似乎以凝神静气之态,默默地守望着岁月。尽管如此,当我踩着古道前行,一步步靠近她时,叹呃之间,潺潺的小溪、小溪两岸一座座雕梁画栋的古宅老屋,以及学校、祠堂和柏氏老宅门楣上那挂了数百年的进士牌匾,这些定格在旧时辉煌中的景观,被金色的阳光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光晕变幻着,隐现出一幅幅精美吉祥的图案,让我品读,让我思索。
正是桃花谢落的时候,摇曳在春天里大片的蜜桃树在微风中灿烂着。青龙阁下面的小溪浮满了花瓣儿,把清澈的溪水扮成了一条粉红色的长龙。长龙蠕动着,我沿着那彩色的躯体一直向前,然后登上青龙阁,伏在窗口向外看。我知道,我选择的窗口,并非是一个适合于瞭望的角度,然而此时,龙村在我眼里,确是一座充满灵性和诗意的古村落。她的面前是开阔的水田,身后是泼绿滴翠的圣母岭,而龙河就掩映在圣母岭脚下的绿荫里。圣母岭沐浴在春天的明媚里,连绵起伏的山峦,被苍松翠柏筑成一座雄伟的长城。长城护卫着龙河,也护卫着龙村。龙河流淌,如时光流逝,龙村一千多年的冬夏春秋、沉浮起落,一千多年的恬淡与宁静,就这样被龙河牵着,流淌成一段段遥远的缩影。
青龙阁外,一片如洗的天空在初春的新绿里浸润着,光影斑驳的青石小道,载着岁月的亘古,由远及近,悠然地舒展开古朴祥和的神韵。凝聚着明清意象的古宅相连相峙,经历了明清烟雨的马头墙,高耸凌空、飞扬轩昂,除了给人一种浓缩着上古特色的威严感之外,仔细地看去,在清新静谧的田园情韵的衬托中,更多地飘逸着浓郁的历史和文化的气息。
经过蒋氏祠堂前的时候,一缕阳光笔直地照在青石门框上。那青石上雕刻的精致花纹和对联,因年代久远,字迹有些黯淡,但历史的脉络,就从那字里行间清晰起来。古老的时光,凝注在蒋家“一门二进士”的荣誉柱上,它们在显耀的同时,也在昭示着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化内涵。
我的心情久久地在碎片似的幻影中漂浮,一会儿是古代,一会儿又在现实中,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感慨。我在想,过去时代的印记,刻画于古旧的建筑轮廓中。太多弥足珍贵的细节,都被时光之手掠走了。而龙村,连同她的故事,会不会也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正思衬着,一束春阳穿过门庭,均匀地洒满小院。仰头望去,柔柔的光线从清水墙顶弥漫开来,落在古老而陈旧的小青瓦上。傲首向天的镇瓦兽,经过温柔光芒的点染,变得更加生动传神了。那青幽闪亮的水磨石砖砌成的门墙,与门前肃穆了数百年的旗杆石,相依相望,互为辉映。尽管岁月的创伤已将它抚弄成苍老状,却依然是一副笃定的神色,在属于自己的尺寸里,安详地叙说着昔日的遗韵。
龙村,一座未经修缮过的原始村庄,一个不为游人所知的古村落,是因为缺少经典文化的支撑,还是因为你的含蓄蕴藉、不事张扬的性格?
然而,龙村是很有底气的。据龙村蒋氏族谱记述:龙村是“龙平侯”熊尚的家族和骑都侯蒋嵩的祖居之地。熊尚是楚灵王的五世孙。生于汉质帝本初元年,殁于汉献帝二十一年。熊尚正直、善良,敢说敢做,立朝为官均取得良好的成绩。这是一道独特的历史背景,龙村不仅因此而独树一帜,大放异彩,更是将熊尚时期的邻里和睦、家族和谐、勤劳善学的淳朴民风发扬至今。
龙村是幸运的,滔滔龙河以特有的灵气滋润着她,从而为她聚拢了大量的人气儿。《龙村图记》中有这样的描述:“烟火万家沃野数里”,“文人学士鐘其秀者恒多”。在我的印象里,龙村的景色,与永州周家大院相比并没有多少距离。只不过,没有文人骚客附庸风雅,而本村的文人学士也不曾有诗词文赋传诵于世,虽然气势非凡,却一直含羞深闺。
当我在积满灰尘的庭院前踱步时,当我感觉有阵阵古风拂面而来的时候,叫我心动的,不再是这些跟周家大院相似的古民居。它们只是聚焦着龙村古时的风情,而古时的辉煌却已黯然成遥远的记忆。它们都老了,老得有些凄凉,像一群老迈的留守者,孤独地伫立于空巢内,只顾在澹泊、宁静的日子里颐养天年,却不管有多少眼睛在流连它!
我徜徉在铺着鹅卵石的小街上。小街以它独有的质朴与田园诗般的魅力,沉静地收藏着历史最真实的印记。既使千百年来栉风沐雨,既使最具古典气质的粉墙黑瓦已斑驳残缺,而在这个明净的午后,它投向我的目光是大气恢宏的,也是精巧秀丽的。
站在已经荒废了的龙吟学校前,我的思绪瞬间就沉落在浸润着古汉字墨韵的木格窗上。我仿佛听见幼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从那细细的窗棂间飞出来,仿佛看见梳着辫子、一袭长衫的私塾先生正摇头晃脑地教弟子们读“人之初,性本善”。其实,阒然无语的古学堂,也并没有什么,无非是一处被遗弃的私塾旧址。晦明之间,在门额的上方,那镶在条形红框内的“龙吟”二字,立刻让我心潮起伏。
龙村,仿佛一切皆与龙密不可分。比如:龙河、龙泉、龙井、龙溪;比如石刻的龙,木雕的龙,以及书写的龙,画的龙和竹篾扎的龙,更有盘踞在青龙阁背脊上金光灿灿、威风凛凛的大龙和小龙。我不断地在想,《龙村圗記》上说:“龙村者以龙溪得名也。龙之为物,一曲一直,一诎一信,溪水直流,神虖似之,故溪以龙名,而村即因溪之名龙。”而传说中的龙村远比这些玄乎得多:自从盘古开天地,龙村就是龙的栖居地。先有龙,而后有龙村,再有青龙阁。那条穿阁而过的小溪,实际就是龙的化身。
传说只是传说,龙是虚无的,它只是一种精神。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后一种说法。龙村龙河毕竟真实地存在着,让龙村永远在神话中鲜活着、美丽着也是我最真实的心愿!
在幽深的窄巷中独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面遍布瘢痕的青砖老墙。老墙一点点被岁月染成了枯黄色,绿色的苔藓和凤尾草,随着那工萎靡的枯黄一起蔓延,覆盖了老墙的面容。老墙苍老的形体,黯然裸露于苍穹之下,默默地品咂着千年的过往与变迁,默默地延续着先人的灵魂与气质。
老墙依然是强硬的,是坚不可摧的。它把尘世的繁杂和喧嚣紧紧地挡在身外,用自己的理解,在自己营造的意境里,按照自己的姿态挺立着。在我触摸它时,衰老的影像在我的面前一点点延伸。而当我仰望它的时候,墙檐下“朗團秋月”和“阳春挹霭”赫然醒目的八个大字,倏忽之间,又将我领进了农耕时代的意识和思维的边缘。
事实上,窄巷的路面、老墙内的宅邸、天井,无论站在怎样的角度去看,布局形式都极为高雅。房间小巧,装修精细,各种木雕的动物花卉,栩栩如生,形象逼真。只是它们早已被世纪之风淡漠了,被新的时尚冷落了。旧日的风采,也只能蛰居在疲惫的身影上,无助而无奈,又有谁来慰藉她的忧伤呢?想到这里,心里即刻涌起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龙村,你造型奇特的古民居风貌和历史氛围,究竟还能保留多久?
踏过夕阳筛落树冠的剪影,我行走在古桥旁的石岩上。四周静极了,侧耳细听,好像有古人的脚步还在这桥前的巷子里窸窣。我回头望了望,黄昏在逝去。鸟鸣、风声、龙泉叮咚的歌声,一律从古村重檐叠翠的青砖瓦上,从万古如斯的夕阳和圣母岭下的龙河上,柔柔和和地飘过来。一派古风盎然的景象里,让我激动的,竟是青龙阁前那一缕袅袅升起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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