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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的笨拙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世上私密之事很多,比如暗恋,日记,比如男人的收入,女人的年龄,杂志的印数等,诗歌,也算一个。我一直把诗歌当作一件不次于暗恋的私密。甚至在我写诗时,旁边不能有人走过。曹操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要说写诗之时,岂容他人在侧。不是说写诗见不得人,而是说写诗是与神在约会。写一首诗,就是约会一位神。读胡弦的诗集,感觉他也是在与神的约会,让我凝神,让我出神。这本名为《阵雨》的诗集,有理由给这个干冷的严冬带来湿润。胡弦曾亲自寄我一本,而在元旦过后的河北某地级市的新华书店里,我也与胡弦的诗集偶遇,简洁而典雅,精致而大气的封面在一堆书里,为当下鱼目混珠的诗集挣足了面子,当时,有一种如见故人的冲动。我清楚记得,胡弦的下面是舒婷,旁边是海子、惠特曼。这说明我们的售书员是有眼光的,她们虽没见过胡弦,但知道胡弦在书架上的位置。看来,一个人牛与不牛,不是某某权威说了算,某某奖项说了算,而是新华书店的售书员说了算。

胡弦有两把刀,一为散文,一为诗歌,有了这两把刀,胡弦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凡有方块字的地方,几乎皆可见胡弦的文字,和那些写滥了的大师不同,胡弦虽才华横溢,但他的写作一直非常自觉,他用那两把刀斩获了大量的柴火,他的刀不但没有卷刃,反而愈加锋利。这些年,他不竖山头,不入流派,不弄主义,不搞绯闻,平静思考,写诗,朋友聚会,能不参加的就不参加了,万一参加了,高兴时,也只是吸吸烟而已,把酒也拒之门外,他的心,像潜水艇一样,沉下去。读《阵雨》,我感觉到胡弦是潜水艇中的核潜艇,擅长于隐身潜行。他的激情永在,只不过,这种激情经过岁月的淘洗,更显珍贵;他的火焰还在,只不过,他的火焰经历了灰烬,变成了凌空起舞的黄金。

胡弦的诗,带有流水与闪电,甚至是冰块,读这些分行的句子,我总是想到智慧与才华这两个词,周涛先生说过,诗是天才的事业。诗人的天才,一般意义上的理解是创造。是“无”中生有,把凡俗的生活描摹得非常准确或者非常不准确,通过变形,而找到更深层次的生活。诗人把生活中最生活的部分写出来,就像把天空中的闪电、群星、众神写出来。

写诗是与神的约会。胡弦这些年,与诗歌之神频频约会,这本《阵雨》是他与缪斯约会的全记录,这是他心灵硬盘的一次全曝光。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已定居南京的胡弦,他也在返乡,除了现实意义的故乡之外,他还返回了另外两个故乡。一为词与物的故乡,一为神性与智性的故乡。

诗人,词与物的发现者和打磨者,在所有的码字工种中,诗人比小说家、散文家出手更狠,把词与物折磨得死去活来、面目全非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每一位优秀的诗人都疑似仓颉,胡弦也不例外,他的技艺不用怀疑,比如,一个平常的《水龙头》,在他笔下,竟也获得了崭新的活力:弯腰的时候,不留神,/被它碰到了额头。/很疼。我直起身来,望着/这块铸铁,觉得有些异样。/它坚硬,低垂,悬于半空,/一个虚空的空间,无声环绕/弯曲、倔强的弧。/仿佛是突然出现的,/——这一次,它送来的不是水,/而是它本身。

最后一句,仿佛一根黑暗中的火柴,把意象、意思、意义,把所指与能指,哗啦一声点亮。他甚至有外科医生一般的手术刀,能把日常生活做成切片,他通过还原词与物而还原——换种说法是记载——场景,并通过场景而进一步还原现实生活。像《天文台之夜》、《公交车上》、《下午四点》、《候车室的椅子》等等。

诗歌是一种智力活动,是自我的挑战,我们对诗人的要求有时是非人性的,我们对一首诗充满期待,总希望他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快感与高潮,诗人写作的难度也在这里,他是自己的先知,也是自己的敌人。有时,力不从心了也要假装高潮,这也是当下诗坛让人感觉不爽的一面。当然,胡弦的诗歌非常给力,他有那种出其不意地给你的阅读带来欣喜的能力。

相对于本书中那些灵光四射的诗,我更喜欢另外一些缓慢的句子,灵性在岗,神性在编,字里行间,亦给“笨拙”留下空间。对于一个优秀诗人来说,我不是看他的诗写得多么玄妙,巧妙,高妙,而是看他能否把才华藏起来,藏巧于拙,正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我清楚记得那年初夏在沪宁高速路上,胡弦给我看他打印的一叠诗稿,今天在《阵雨》中再次相遇:

明月朗照。睡在槐树下,偶尔醒来,看见远方山影的/荒凉废墟。田野上,有搬不完的银子。/我并不孤单,织女星像年轻的母亲,/她有那么多孩子,而我是唯一睡在槐树下的一个。/多少年了,像一直还在睡眠中,露水也没有什么变化。/月光下,无数河流,慢慢汇聚,冲决。/先是梧桐叶,而后是烟叶,仿佛偶尔一两声/夜鸟的啼鸣所至,有过微小的晃动,在黑暗,和浅梦中。(《夏夜》)如果不是文字所限,我愿意把更多的诗篇移植于此,读者诸君不妨让目光在《山谷》《杜楼村》两组诗歌中,多多逗留,这些与神约会时写下的神性诗篇,给我的阅读带来巨大的快感与沉思。

诗人何为?诗人不仅仅是挖掘与呈现,诗人的天职是返乡,这儿的返乡既指现实中的故乡,也指心灵上的故乡——那用文字构建起来的一个伟大的乌托邦——是叶芝的“茵那斯弗利岛”,是陶渊明的“桃花源”,是里尔克的“杜依诺”,是福克纳“邮票般大小的约克纳帕法县”——诗人返回心灵的故乡,诗歌是他惟一的通行证——神性与智性是他随身携带的两盏马灯,当然,还要加上辽阔的笨拙这个最不能缺的书僮——请原谅我用辽阔来形容笨拙,因为,我感觉笨拙有时才是真正的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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