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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蜂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李长廷

钓鱼需要耐心,钓蜂更需要耐心。钓鱼已经成了一项普及性活动,钓蜂恐怕所知者甚少。

我在少年时代,曾参与过钓蜂。

我的家乡蜂类极多,小的有米蜂,小如米粒,稍大一点的有长脚蜂,细腰蜂,再大一点的有油篓蜂,鬼头蜂。油篓蜂一般在高树上结窠,窠大如油篓,因而得名。鬼头蜂最大,样子像鬼怪式轰炸机,飞来飞去,有一种震慑力,很吓人。鬼头蜂的窠筑在地下,尤以墓穴內居多。听说被鬼头蜂螫了,头部可肿大如笸箩,很麻烦的。小时候,我去山上劳作,譬如割草什么的,最怕碰见鬼头蜂。

我所说的钓蜂,也就是钓鬼头蜂。鬼头蜂个头大,蜂窠一层层如磨盘,收获自然就大。我们家乡有“七蜂八蛇”的说法,即七月的蜂肥,八月的蛇肥。七月的蜂蛹,刚刚在窠内长成蜂的形状,白白的,嫩嫩的,拿出来用油煎了吃,又香又脆,算得上真正的山珍。所以钓蜂的时间,必须在七月之前进行,宜早不宜迟。宜早,是因钓蜂并非钓鱼,可以立竿见影,钓蜂的目的,其实只是在探寻蜂窠所在地。用一句战争术语,就是侦察敌人司令部所在。一旦情报在手,战争什么时候进行,全由自己掌握。但是如果这种侦察工作太迟,过了八月,蜂蛹已长成出窠,即使探索到蜂窠所在,也失去了它的实际意义。

蜂怎么钓?其实很简单。蜂要筑窠,要觅食,就要飞来飞去采集建筑材料,寻觅食源。我们村后有几棵桃树,桃树上经常布满了又酽又粘的桃浆。我估计桃浆可以作蜂们筑窠的材料,所以蜂们总是接二连三飞来采集。它们采集时非常专心,专心得几乎忘了一切。我们正是利用了它们此时的专心致志,用预先剪成长条的绵纸,一头搓成线,做一个锁扣,在蜂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锁定它的腰部。这样,蜂飞起来时,白色的绵纸条,就会在空中一闪一闪,肉眼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一群小把式,就随了那绵纸条飘飞的方向,下死劲跟踪追击。但是蜂的活动范围是很宽的,有的方圆达数里之遥,我们追着追着,过一个坳,或过一个树林子,就追没了。追没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障碍物阻了行程,如高坡、河沟等,因而丢失了目标;一种是因为蜂在飞行途中,感觉到了绵纸条的拖累,于是想方设法,用嘴咬断了锁扣,这样,线索自然就断了。不过,这不会难住我们。第二次我们再锁定一只蜂,并且在上次追没了的地方预先设一个岗,这样,就又可以往前追踪一程。如果再追没了,又在追没处设一个岗,这样一截一截地追踪过去,锲而不舍,总会发现蜂进入地下的洞穴。不过,蜂是很聪明的,它们的进出通道常有两处,一是前门,一是后门,这两处都应在掌握之中。

这就是钓蜂的整个程式。看似简单,实则很麻烦,还要多人配合,有时断了线索,要几天摸索才能重新接上。不过也有乐趣,一般农村少年,都喜欢追根溯源,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向一只浪迹山野的蜂发起追击,以两只脚挑战两只翅膀,最后找到它的老巢,这比做任何一种游戏,都有意义得多,也更具刺激性。

但钓蜂还只是个前奏。钓魚的目的在于得到鱼,钓蜂的目的自然也在于得到蜂。这里指的蜂,当然是蜂窠内的幼蜂及蜂蛹。要得幼蜂及蜂蛹,必得索取蜂窠,这是一项颇费心力的大工程,必有大人的参与才能成功。

我跟随我的父亲去挖掘过一次鬼头蜂的蜂窠。

挖掘蜂窠无异于一次小规模战争。此种行动不仅刺激、惊险,而且一环环充满了悬念。白天因为蜂们都在外面忙碌,处处布满了岗哨,根本拢不了边,只有等到晚上。没有风又没有月亮的晚上更理想。那次父亲带了我,还邀了两位叔伯作帮手,大约晚上十点左右,趁着月黑天高,万籁俱寂,我们神秘地向一座荒山进发。

目标是我们钓蜂时侦探确切了的,是一座多年无人祭扫的旧墓穴。到达目的地,我们首先锁定前门后门两个进出口。后门用土块堵上,全力以赴攻前门。挖掘蜂窠必须借助火把,火把的作用一是照明,二是对飞逃的蜂们进行扑杀。一人使锄,一人举火把,锄头一层层掘进,火把亦一层层跟进。这样,即使洞口大开,因为有火把跟进,蜂亦无法外扑,外扑则死。当然,这些事统统都要由父亲和两位叔伯包揽,我只是闲着,做名符其实的观战派。但我也得小心,万一有蜂扑出来,我就有挨“冷枪”的危险。

那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四野里一片漆黑,偶尔有獐麂之类的叫声传来,不由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数十年后的今天,我想起那个晚上的情景,总觉得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是在某一部小说里读到的一个章节。

父亲和两位叔伯已是大汗淋漓,但做这件事是不能够有喘息机会的,得一鼓作气拿下来,不然,只要有几只蜂漏网,就会给我们造成麻烦。终于,洞口被锄头挖塌,一个黑洞凸显出来,嗡嗡之声不绝。于是又加了一个火把。这样,除了一个火把堵住洞口,还有一个火把深入洞内,蜂便有孙悟空的本领,也无济于事。良久,听听没了声息,就继续开挖,将蜂窠一一捧将出来,像从地窖捧一坛坛银元,父亲和两位叔伯高兴得要命。

这项工程,按我如今的估计,约莫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待我们兴冲冲打道回村时,路边草叶上,已有了冷露。但父亲和两位叔伯却没有丝毫倦意。回到家立马发动家人,点上两三盏灯,将幼蜂及蜂蛹一一摘出,一通清洗之后,便下油锅煎炒,顿时满屋子便一阵异香扑鼻。奇怪的是,我这个战斗参与者,却在这缕缕异香中,慢慢进入了梦乡。父亲和两位叔伯如何夤夜把酒,如何谈笑风生,我一概不知。看来在一个少年心目中,真正有滋味的,并非最后那一刻的享受,而是在开创和追求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快感,那才是真正值得去认真品味的。大概正因为此,钓蜂才在我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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