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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叫零陵一中的时候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张小玲

 那时还不叫永州,城关镇北门外最显目的招牌是“零陵汽车站”。再往北走一里地,过了迴龙塔,沿潇水河岸有一片香樟林,绿冠参天,浓荫翳日,那便是零陵一中了。

我记得,那个闷热得需要带着篾席、蚊香到东风大桥上去透凉的夏天,我是用从我母亲的百货公司四门市部借来的三轮车驮着我的全部行囊,一床棉被和一口木箱,前往零陵一中报到的。就此开始了我另一段漫长的人生旅程。

零陵一中是有些年份的老学堂了,最早的名称叫蘋洲书院,为清乾隆时期的零陵人眭文焕父子所创建。中国共产党最初的创始人之一李达最早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已历经百年沧桑。现如今一下子涌进二十几个年轻教师,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快乐的懵懂的麻雀,在这香樟回望绣成堆的圣贤之地开始筑巢。一向沉寂的人工湖畔,顿时惠风和畅,吹皱一池秋水。

走到校门口就遇见了学校的蒋校长,好多人背地里都叫他蒋胖子。他的嗓门很大,光是一个喷嚏,潇水河对面浣洗衣裳的杵妇都能听见。相处久了,我晓得胖子校长是个绝对的好人。但在当时,他的架子总是端得趴锅一样大,以显出校长的风仪。

蒋校长一定是看过我档案的。我喜欢热闹,耐不住寂寞,就是去教工食堂吃饭也要边走边敲打着饭钵子。我是要提醒沿途两旁教工宿舍里的年轻教师们按点开餐。往往落到后面赶不上的就只有残汤剩水。心是好心。可蒋校长用校园里的高音喇叭把我叫到了校长室。在老一中,是个人都晓得,蒋校长的高音喇叭一响,肯定有事。果然,他说:“张小玲老师,晓得你各方面都很优秀,但我们是零陵最好的中学,优秀归优秀,要求不能降低。不要像某些人那样……”蠢到抽筋也晓得,他说的某些人其实就是指的我。“蒋校长放心,吃饭敲碗是影响不太好,有碍观瞻,我……”蒋校长居然笑了。是那种坏笑。“你晓得我要讲你什么,你偏要做,就是明知故犯了,我更得讲你两句。要为人师表嘛。学校是讲秩序的地方。”

我现在已经晓得,在零陵一中,秩序太重要了。秩序是蒋校长的秩序。他说,未婚的年轻教师异性之间不允许单独在一起说话。不能问为什么。不允许就是不允许。教音乐的刘老师与皮肤白皙的唐老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躲到校外的茶山里去说话,居然也被蒋校长看见。刘老师被早操点名,唐老师索性被转调到双牌的大山里去代课。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崽,细皮嫩肉,如花似玉,却要背着口粮爬到几十里外的鸭脊岭上去教英语。辣手摧花呀!蒋校长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考验刘老师对爱情的忠诚度。

仔细回想起来,那时的基础教育已逐步走出怪圈,高考开始恢复,学校除了蒋校长的高音喇叭,又多了一根指挥棒。而我的烦恼这时却应运而生。语文教学千变万化,最后的落点就在应用,写好作文是衡量的尺度。讲到了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就让学生也来写对生活的观察。不料两个班一百三十多个学生,竟然有十九人在校门口捡到钱包,二十七人在耐火材料厂的斜坡上帮人推了板车。之所以记得如此之清楚,是因为我特意将这些“经典”的作文全都扯下来钉成册,一直留存在我的书房里。从此,凡是在有学生的场合,我都要耐着性子宣讲阅读与观察生活的重要性,让学生背诵唐诗宋词,读《哥德巴赫猜想》和《西去列车的窗口》。那时,文革前的老电影也陆续开禁了,芝山电影院经常放映诸如《聂耳》、《早春二月》、《大浪淘沙》一类的影片,我鼓动学生去看,有时甚至带领他们去。渐渐地我发现,悟性高的学生已经可以将观察到的事物传神地表达出来了。

我甚至拉着学校所有的年轻教师都去芝山电影院,看一场斯琴高娃的《归心似箭》,回学校的路上,就居然能够哼唱《雁南飞》的旋律了。

现在想起来,就像个唐吉·诃德。可长矛战风车,并没有赵子龙在长坂坡时那样的真威武。接下来是暑假。蒋校长宣布,除了高中毕业班的老师留守学校,其余的一律参加零陵县七千教师暑假学习班。整个的教师队伍都集中起来进行一种成建制的规范化训练,是那时候的一种奇观。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七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零陵三中的梅庄,蒋校长在兴头上不断地眨巴左眼:要讲秩序,要与领导保持高度一致,要勇于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首先就从张小玲老师开始……”

怎么会是我?

后来想,当然是我。这是蒋校长的狡黠伎俩。他要拿我来祭他的“秩序”,而平日里那些“低眉,顺眼,和气,亲切”的我的亲爱的同事们,则一个个抖开温情脉脉的面纱,连续两天对我进行轮番批评,一个爱穿格子衣衫、爱看电影、爱玩相机、爱与年轻的男女教师聊天、爱鼓动学生看课外书籍、爱与校外保持密集通信联络的“不务正业的伪教师”的形象被勾勒得形肖神妙。

可到底那时已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阴霾天见少。学习班的最后一天,七千教师进行规模宏大的集体文化考核。不久就得知,教化学的张老师化学考核只打了七分。蒋校长当时脸色很不好看,他找到教育局领导说,张老师更适合在局机关工作。八年后,张老师已官至副局级,还常下基层来视察,逢人必说蒋校长于他有知遇之恩。这是后话。

三十多年过去,这些往事在我的记忆深处蛰藏着。偶尔它也会浮上我的脑海,让我流连,让我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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