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满平

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多的是，我自认为就可以冠以“恋发狂人”的名头。有史记载，来自妈妈的口述，自儿时起，我便对自己的头发情有独钟，别的同龄小屁孩玩水玩沙玩泥巴时，我可以独坐一隅捣腾自己的头发而自得其乐。说也奇怪，头发也顾惜我自小对它的钟情，在三姐妹中我的头发是最见长的，母亲哪有为我梳头扎辫的闲功夫，每年春夏之交为我剪发成了父母亲最头疼的事：先是诱哄，再是威逼，最后都是母亲、大姐齐上阵把我绑了，在我杀猪般嗷嗷大哭中草草完成剪发事宜。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已自学了打理长发，除了一般的马尾、长辫，还自创了三股麻花辫、头顶盘发等发型。现在看网上流行的花苞头、丸子头什么的编发，我都有点申请专利的冲动了，要知道这些编发发式本姑娘在二十多年前就尝试过了。编发有特色，再将妈妈裁衣剩下的边角布料缝成蝴蝶结别在发梢上，这时候我就会洋洋得意地出现在傍晚时分人多纳凉的村头，在一大群清汤挂面的嬉闹的野孩子中，我这隆重的发型一出场，自然引得纳凉的大叔大婶一阵夸赞，我那小小的虚荣心空前满涨。

每天早上粘在妈妈的大衣柜镜前伺弄头发是雷打不动的，母亲看我一脸陶醉样常常扯着我的耳朵训斥：还磨蹭，快上学去，成绩不好就给你剃个光头。吓得我一边捊头发一边向学校跑，留下母亲在背后叹气：“小女崽自小就爱打份，能念出个什么名堂来。”真怕成绩不好被母亲剃光头罢，偏偏从小学起我的成绩就不用父母操心，一直念到毕业分工，母亲再也不提剃光头的事，我的头发得以肆意见长，呈现了最自然的美。

工作以后，看街上那些烫染了的头发，煞有风情，再看看自己天然的长发便有了改造的念头。那可算得是一项浩大工程，先是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搜集时尚杂志选发型，那时上网还没普及，咨询远在广州工作的同学，再是发质、脸型、气质的匹配，挑选发店也颇费周章，最后编了个阑尾炎急性发作的谎言向单位请假，匆匆赶到广州顶了个自以为很潮的大面条卷回来了，就此拉开发我长达十余年的“做发”辛酸血泪史的序幕。

说是“做发”，这“做”理解为造作、折腾毫不为过。你看，做了头发，发质大不如前，毛躁、开叉、断裂，洗发时看到面盘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断发，我一向惜发如命，当时心惊肉跳得要撞墙，那明明摆着就是我的小命呀，不行，得想办法恢复。自然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护发素、倒膜膏、头皮护理齐齐上阵，一套护理下来，我被折腾得烦不胜烦，摸着没见几分转机的发丝，心里还要心疼白花的大把银子，真是悔不当初。

也就后悔了一小会儿，半年后偶然一次出差到长沙，朋友一番好意，她是知道我的“恋发癖”的，约我去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美发沙龙作护理，盛情难却，欣然赴约。偏偏发型师是个会挖钱的主，一眼看穿了我蓬勃尝试新发型而有余悸的心思，一番劝诱下来，我招架不住，做！做了初一还怕十五。真正冲动是魔鬼啊，这次做头发不仅让我防线尽失，最痛心的是让我尝到了百变发型的魔力，从此跌入做头发的无底深渊：发卷失去弹性了，弧度不完美了，发色黯淡了，发质丞需拯救了……林林总总接二连三的原因鞭笞着我隔一段时日都要不计成本、不远万里、不辞辛苦做个头发换个发型什么的，幻想某次改变能将令我焦躁不安的头发问题扫光光，结果往往大失所望，我又陷入更大的焦虑中。

最近一次做头发引发了一个小插曲，使得我的“做发”史暂告一段落。当时我在美发店正用蒸发机为头发染色加热，旁边一美眉突然嗅了嗅鼻子说：“好像有股头发烧焦的臭味。”看看四周就我顶着个加热器，发型师手忙脚乱把我的头发抢救下来，怎么办？怎么办？望着镜子里一头枯草，发型师束手无策，我都急疯了，头发修复系列的产品功效对我这类自杀式损伤的发质而言是隔靴搔痒，发型师幽幽吐出两个字“剪了”。

我得好好考虑这“剪了”的后果。这一剪，我多年来精心打造的长发飘飘“玉女”形象完全颠覆；这一剪，发型师说得要两三年新发长长了再可以考虑做头发，这两到三年，我就眼巴巴等着头发长长而不去捣腾它，谁受得了啊。

伤心归伤心，顶着这一头枯草是无论如何见不得人的。还是悻悻然去店里把头发剪了。发型师挥舞着剪刀剪掉的这些细碎的头发就是我过往一段一段时光啊，现在都没了，那些时光都丢了，我想绝望的感觉莫过如此。每天早上洗漱完后，以前最重要最费时的打理长发的环节现在都成了象征性地抓抓，然后出门。

哀伤过后，也觉得这短发的好处来，每次洗发不要再登洗发店的门了，洗后也不要再抹发膜、发素之类的护发产品了，当然也不需要吹风定型、烘托护卷、精油护色等等一箩筐手段方法，在家清水冲冲洗发水就搞定，洗后毛巾抹抹自然干就好，最舒心的是这两年我不要再去纠缠时尚发型、护发心得以及发型服饰搭配的点点滴滴。想想这些年的做发经历，值得回味：人所谓的烦恼，大多数都是自找的，找来了就又琢磨着法子想把它送走，而后再添新的烦恼，在这些繁琐的烦恼中兜兜转转；也或许这样那样的烦恼真正存在的，需要对付的，也毋须全部精力花在上面，实在应付不了了，就一脚把它踹了，一丢了之，心境明朗轻盈才能领悟琐碎生活之乐。我想，快乐生活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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