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童年的时候,我就拥有了一座只属于自己的花园。
有一天,上学路上,看到路边一户人家的水塘边红红白白地开满了好看的刺花,好生羡慕,心想,我也要种很多花来给人家看,让别人也羡慕。
我知道我家在村后有一座废弃的破房子,只有四面矮墙,没有屋顶,除了长年在一个屋角堆一堆猪牛粪外,没有其它用处。我大概用了一个星期的午休时间,把破房子里猪牛粪旁边的地基全部挖开,学着大人们种红薯的样子,挂出好几行地,每行地上又挖出一个个整齐的小坑,坑里撒一把猪牛粪,然后就像勤劳采蜜的野蜂一样到处飞:到路边挖来像人家水塘边的有刺的花根,到人家菜园里的棕榈树下挖来刚长出两片叶芽的棕榈苗,到山石间的坑坑洼洼里扯来像蒲扇一样的野草……看到什么顺眼的东西都弄回来,一股脑儿都种到我的“花园”里,分门别类地种得整整齐齐。做完这件“大事”后,我对所有人都秘而不宣,踌躇满志地准备择日带人参观,想到那种轰轰隆隆、万众瞩目的场面,我心中一天到晚甜滋滋的,不佩服自己都不行。
每天放学回家,我像照看自家的土狗一样照看我的花,天天都要去花园转两次。突然有一天,我的花园好像被人打了劫似的,除了矮墙边那些棕榈苗之外,什么都没了!我风风火火地跑回家,想找人兴师问罪,还没等我发飙,我哥就笑骂道:“你这个瞎了眼睛的,是谁教你在菜园里种那么多蓬刺,那么多鬼扇子的啊?”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姐把我拉过去,笑着向我解释说:“你以为你种的是塘边边的月月红啊,那都是刺!你种的鬼扇子,祖坟边边最多。”
“月月红就没有刺啊?我种的刺就不会开花啊?鬼扇子就不是扇子啊?鬼扇子就不好看啊?”我一阵哭闹。所有的人都只顾笑,没人理会我的伤悲。
种花如种刺,缘来刺如花。这种高深的哲理我说不出来,童年的我也没有悟到。我只有满腔不被人理解的怨气,一种深深的羞辱感和挫败感,这种感觉,直到很多年以后,看到那已经长大的两行棕榈树才慢慢地淡去。
我一直不喜欢欣赏月季、玫瑰,一直对满山遍野的刺蓬和刺花怀有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在乡下中学工作的时候,有一次,我生了病躺在床上睡觉,一天没去教室,第二天,我教的那些初一学生一下课就全跑了来看我,热火朝天的,屋里屋外都是人。屋里冒着浓烟,不知道学生们在烧火做什么;屋外一片金属与硬地的碰击声,不知道学生们在种什么。实在被浓烟熏得难受,硬撑着爬起床。
进厨房一看,几个人在烧开水,一口大铝锅都满了,水还没开,估计也开不了:火光一直没看到多少。如果开了,估计我一个月就不用烧水了。走出屋外,挖地的、到井边提水的、骑自行车来去的,几十个学生在忙乎,迷蒙着看过去——他们不是在种鬼扇子吗?还要大片大片地种?几个小女生挤在我身边你争我抢、七嘴八舌地跟我说话。我才知道,他们种的是美人蕉,开大朵喇叭形的红花,希望我看到花就高兴,一高兴病就会很快好了。两里路之外的乡卫生院搬迁后留下大量的美人蕉,学生们就自发地分工合作发起了给我种花的活动。
虽然我对美人蕉的美没有什么感觉,但我对人间真情和学生的浪漫童真很有感觉,对“鬼扇子”带给我的忧郁有了消释一空的感觉。
既然大家都热爱我,那么就让我也爱上它。既然爱它,就去种它,哪怕它今天只是刺,明日不是花。
刚成家那些年,我一直上高三的课,很忙,但不觉得很累,很穷,也不觉得很艰难,因为我的心思都花在我的“野花”上。说是野花,当然不再是小时候种的那些。
我不喜欢菜地上的土,这种土已经驯化,没有野性,俗称没有肥力。也不喜欢把花种在花盆里,花的根会扭曲,花的茎会萎缩。每天早晚我都会拿着炒过菜的铁铲,抓个编织袋,爬上学校的后山,专心去掏石缝、石坑里的黑土,我以为那不是黑土,是“落红”护花的春泥。我每天都满载而归。把山上的黑土铺到菜地上,把各种早负盛名的花苗种在黑土上,浇好水之后,就只是看它,不再管它,任随它野生野长。
眼见得娇柔的石榴花苗竟然长成了参天大树,它的绿枝年年都挑逗着屋檐上的黑瓦;眼见得小小的月季健壮得酷似山上的刺蓬,它的锋芒天天都刺痛着路过的土狗——我的心哪,怎一个痛快了得!
拥有了舒适的新房的同时,也失去了野土上的野花,我的“花心”就慢慢地变小了。花盆不少,花盆里的花也不少;一直在浇水,一直在发芽开花。不是我喜欢花,而是我不能不理它:有那么多的热心人,送花之后,还送花经,还经常问花。让我怎么忍心不管花?不是我不喜欢花,而是我不忍心看见它:见它的枝叶是那样的细弱,见它的身体永远长不大。让我怎么不心疼花!
花种得越来越多,喜欢不喜欢,都有我的责任;花盆越来越美,见与不见,它就在那里。既然已经这样,既然与花有缘,那我就随性种下,让它随性相随吧。
种上一丛花,尽我一片心。结出一段缘,留下一段情。
(作者系江永县第一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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