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带女儿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爸爸,你能过来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吗?”好玩的女儿跑到堂屋,硬是拽着我到小厢房里指着靠墙放的一件东西好奇地问,“这是爷爷、奶奶过去用来犁田的农具,叫犁。”解释之余,望着这件满是灰尘的“力”状器具,我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情愫,母亲往日的经历倏忽走进我的心绪。
母亲比共和国大一岁,有兄妹四人,她在家排行老大。外婆常对我说:“你妈小的时候很聪明,很多事情一教就会做。”当时,外公是村里的裁缝师傅,做得一手好衣服,孩提时代的母亲不愁吃穿,过得还顺心。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母亲七岁多那年,外公因不能忍受大队干部污蔑侮辱而悬梁自尽了。从此,不满八岁的母亲不得不从学校退学,用自己稚嫩的双肩帮助外婆挑起生活的重担。在那个物质贫乏并靠劳力吃饭的年代,母亲跟着外婆起早摸黑,不分脏重地拼命干活,为的是多挣点工分,多分点粮食以养家糊口。可是,在一个没有男人支撑又多子女的家庭中,尽管外婆带着她的孩子一再努力,悲剧还是发生了:母亲最小的妹妹饥病交加夭折了,这给了外婆沉重的打击。不得已,外婆带着她的三个孩子改嫁到一个叫“两水口”村的地方。
母亲跟着外婆来到她继父家后,又添了一个妹妹,作为长女的她更劳累了。长期的劳累和繁重的农活让母亲与同龄人相比显得又矮又瘦。以致后来做了父亲的新娘时,村里人很多人笑我父亲娶了个“黑婆”。在我的家乡,“黑”就是“笨”、“无用”的意思;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每当同村人叫我母亲“黑婆”时,母亲总是未置可否的对他们笑笑,而我却总会愤愤地望着他们。1972年,母亲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出生了,四年多后,我和弟弟相继来到了人世。由于父亲年轻时曾在海南岛服役三年,因受寒过度,打我记事起,父亲就患有支气管炎病,受寒不得。记得那是包产到户第二年的春天,正是春耕下种的时候,父亲支气管炎哮喘病翻了,躺在床上半个多月。此时,别人家的田基本翻耕完了,有的已经撒种了,而我家的六亩九分承包田一分也没犁,父亲越心急病越不好。一天,母亲对父亲说:“孩子他爸,你别急,安心养病吧!我想办法请人犁田。”母亲说完这话,对我说:“二崽,你先把咱家的牛牵到庙门口秧田吧。”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此时已下定决心自己犁田了。来到田边,母亲麻利地套好牛鞍,调好控制犁的绳长,扯开嗓子大声地吆喝开:“嗬嗬,走吆嗬!”说也来怪,我家的水牯牛很听话,走得格外的好。后来,我终于知道这是母亲从看父亲耕田中用心学来的。尽管那天母亲累得手脚发软,上到田埂上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爬起来,但我分明看到了母亲欣慰地笑了。自此之后,村里人对母亲敬重起来了,我也很少再听到有人喊她“黑婆”了。母亲就这样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世上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母亲的持家教子有方在家乡是有目共睹的。母亲只读了一年书,深知不识字的难处,这坚定了她要送子女多读书的信念。包产到户时,正是需要劳力的时候,与我同龄的小伙子,很多人辍学帮父母干农活或学手艺去了,我也受到了影响。一天早上,我赖在床上不起来上学,母亲心疼地问:“二崽,怎么了?”,我回答:“妈,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帮家里干活。”“只要你们读得书,爸妈再苦再累也值得,你看妈不识字,到街上卖东西也算不好账,更不要说出远门了!”母亲深情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完后,那一刻,我全明白了母亲的心愿。父亲没有手艺,家庭收入主要来源于六亩多的承包田。为了送我们兄弟三人上学,母亲与父亲商议,借钱买了二头母猪喂养。她每天五六点钟就起床,做饭、煮潲、喂猪,然后叫我和弟弟起床吃饭上学,尔后,她就提着两个大竹篮去扯猪草。有一天,我好奇地问她:“姆妈,你为什么老在早上扯猪草呢?”母亲微笑着说:“早上的猪草,打过露水,猪吃了长些。”平淡的话语中饱含着她朴素的生活经验。那时,村里人还笑我母亲不会花钱,家中每次卖了小猪仔,父亲都要给母亲一些“私房钱”,她很少给自己添购衣服。可每到新学期,她都要给我们兄弟三人一人买一套新衣服。后来,在我走上讲台后,我才感悟到母亲的良苦用心,这是母亲不想让我们在学校因衣不如人而感到自卑,从而影响学习。在母亲无声语言的鼓励下,从1990年到1996年,我们兄弟三人相继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佳话。当乡邻亲朋前来祝贺时,我听见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搭帮亲友和邻居们的关心,孩子们听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兄弟三人都大学毕业了,都参加了工作,也都有了自己的家,而母亲和父亲却坚守在生我养我的小山村。近两年来,由于双亲年迈体弱,又没有养牛,只好用锄头来耕耘着他们种了半辈子的田,种上些大豆、花生和蔬菜什么的。而那把犁,一直搁在角落,仿佛沉睡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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