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之野产异蛇,永州之野出文人。
永州古为零陵郡,有潇湘二水汇流,山奇水秀,人文荟萃,为历代文人骚客向往之地。唐代刘禹锡说:“潇湘间无土山,无浊水,民秉是气,往往清慧而文。”话说三国曹子建七步成诗,令人叹为观止,其实历史上还有一个五步成诗的,就是《全唐诗》所载:“史青,零陵人,聪敏强记。”唐玄宗开元初年,史青上书:“子建七步,臣五步之内可塞明诏。”李隆基下旨召见,金殿之上以“除夕”为题。史青未出五步,即吟诗云:“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摧。风光人不觉,已入后园梅。”皇帝及满朝文武听罢,大为惊讶,当即获赐左监内史之职。
南宋陆游有诗云:“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诗文潇湘”不仅历史上出了486个进士,而且出了湖南古代第一个状元唐朝李郃,出了南宋状元道州吴必达、宁远乐雷发,出了北宋理学开山祖周敦颐,119个字的《爱莲说》,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
“文学湘军”的崛起,是新时期文学史上一个罕见的现象,可以视之为曾国藩、毛泽东时代之后,湖南人的第三次纵横天下。就永州地域而言,发生过这样两件事情:一是叶蔚林在永州创作完成《蓝蓝的木兰溪》《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1979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中篇小说奖;二是韩少功在江永县写作《西望茅草地》,获得1980年全国短篇小说大奖。
来往永州十余年间,永州的山水,永州的文化,永州的人物,永州的掌故,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而美好的印象。每当念及永州,我一方面遥忆唐代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一方面怀想我所结识的永州当代文人,想念最多的自然是胡宗健教授。胡教授是永州市第一个中国作协会员,潇湘文学的一面旗帜。20多年前,我还在青藏高原读书、工作时,就
知道零陵师专(现为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教授胡宗健的大名。他在《文学评论》《当代作家评论》等高端期刊发表了大量的文艺理论文章,举凡对“新写实”“新状态”“晚生代”的指认,对西方文学批评和中国古代文论话语的转换,见解新颖,材料翔实,论述准确,文法独到,在辉煌的80年代显得非常突出,许多人都以能得到他的“钦点”引以为荣。
胡教授以解读湘籍青年作家为视点的《文坛湘军》,以实验批评为重点的《当代湖南文艺评论家选集·胡宗健卷》,奠定了他在中国文艺批评界的地位。假若不是在永州之野,而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甚至是在长沙的湖南大学,他的知名度肯定不会逊于谢冕、李元洛先生。他是湖南最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之一,也是第一个与文学评论大家雷达先生叫板的人。1985年,关于贵州作家何士光小说的认识问题,他与雷先生展开了激烈的论争,表现了湖湘学人“格物致知”“敢为人先”的学术特质和人文品格。就在2012年的一次会议上,他一方面批评莫言的小说有时缺乏节制甚至流于粗鄙,另一方面却又坚信不疑地指出:“莫言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作家,如果中国作家摘取诺贝尔文学奖,第一个舍莫言其谁?”说完这话一个多月后,梦想照进现实。
在拜读胡教授撰写的关于韩少功、谭谈、古华、叶蔚林、水运宪、聂鑫森、何立伟、何顿、残雪、叶梦等文学湘军名将的精彩评介之后,我从那个遥远的异地,终于回到了家乡衡阳。十年后,我重新收拾当初的小说、散文,交由广州出版社编选出版一本集子《西部之西》。省文联主席谭谈先生欣然为序,并嘱咐我“找胡宗健教授写一篇评论文章”。2001年5月5日,我冒着霏霏细雨驱车到了零陵,见到了南人北相、笑容可掬的胡教授。甫一见面,他就告诉我:“我与衡阳渊源很深,1961年毕业于衡阳师专中文系,因此有一种衡阳情结。”他和夫人易老师待客十分真诚,竟然设家宴款待我,并叫来杨金砖教授作陪。“胡老师的文章,易老师的饭菜,这是我最珍爱的两样东西”,他的得意门生李鼎荣后来这样对我说。至于席间究竟谈了些什么,我大都记不得了,反正没有离开文学,没有离开“文学湘军”。而胡教授的风雅谈吐,口灿莲花,让我如坐春风,如饮醴泉,当时情景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让我感受到了永州文化的厚度和温度。
胡教授的评论《西部之西的风景树——漫谈甘建华的散文与小说》,洋洋洒洒6000余字,以诗一般的语言解构了我的习作,帮助我廓清了前进的方向。“中国西部,是我们在某个时刻对于一块遥远地方的猜想,还是一首新边塞诗在我们内心想象的伸展?对于许多人来说,它也许仅仅是个人想象力的文化代码。但对于作家甘建华来说,它却是他西出阳关向大漠进军的一个序曲。西部之西,是他生命中最美的花,也是他心底里永远的痛。”这样的语言读来如闻天籁,完全可以媲美俄罗斯时代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因此发表后被十多家报刊转载。我在小小自得之余,也为结识这样一位当世高人而自豪。
又过了十年,我出版了两部新著《蓝墨水的上游》《江山多少人杰》,赶赴零陵敬呈胡教授指谬,他一挥而就8000余言《人文衡岳独如飞——读甘建华文史笔记札记》。他仍然住在校园内的教工宿舍,腰背笔挺依旧,热情好客依旧,高门大嗓依旧,思想锋芒依旧,与人握手的力度和热度依旧,绝对不像一个年近八旬的老者。与他漫步在校园门口的潇湘广场,回味他早几年出版的《永州名人》,我知道,我是在永州之野,与一位文学批评大家徜徉在世纪之初的时空里,而他终将走进永州史志之中,让后人怀想他的雄性风采,怀想他的道德文章,怀想他的那句名言:“批评唤醒了我心中的体验。”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衡阳日报社高级编辑。著有《西部之西》《天下好人》《铁血之剑》《蓝墨水的上游》《江山多少人杰》《冷湖那个地方》《柴达木文事》等专著,获得“青海省首届青年文学奖”、“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第七届冰心散文奖”、“首届丝路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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