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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志异(连载之七)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李长廷

第三章(3)

第二天早上醒来,舜发觉他和他的随从统统被禁锢住了。懵懵懂懂中,嚣安排他们住进一个屋子里,晚上觉不出什么来,早上可就见出端倪来了。屋子虽有门窗,可周围全是厚厚的,一堵墙似的蒺藜,蒺藜的名称,南方叫鸟不站,或鸟不沾,连鸟也不敢在上面落脚,即便里面关住一只虎,或一头山猪,也无法逃窜到外面去,除非是鸟,有一双翅膀,一飞冲天,或者手中有利器,譬如刀斧,慢慢地斫伐,方能斫伐出一个缝隙来,可是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吃食却是有的,嚣每餐打发人送来,送食的人由蒺藜丛中一条小门进出,需得过几道岗哨,看来嚣要和舜软磨到底,他或许是要拿舜当人质,增加和禹对峙的筹码。

这一天来送食的是嗷。嗷一进来,便扑翻身在舜面前跪下,他说帝舜爷啊,我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我平时听嚣仰慕得你要死,一口一声要我务必把你带到这里来,哪里晓得嚣却怀了别的心思,如今他绝对不要放你走,这可怎么办?但我知晓,嚣不放你走是狐功的主意,狐功这人我看出来了,他就是山中的芒蒿(注:本是藤类植物,这里喻怪物),昨天他找过我去谈话,他告诫我一定要看住了你,不让走脱了,我问这是为什么?人家帝舜爷是我们请来的高贵客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说这个你不懂,留住了舜就留住了三苗的天!

狐功的话嗷确实不懂,但他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去做任何违背帝舜爷意志的事情。

嗷的双眼盯着舜,目光中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

舜知道嗷心中没有丝毫奸诈,他只是要完成嚣的授意,这事怪不到他头上。他将嗷搀将起来,极委婉地问起关于这座屋子的事。舜问这屋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种上那么多鸟不站?它原本是做什么用途的?嗷说这原本就是囚禁人的地方,谁犯了事就把他关闭在这里,不熬个半死不活绝不罢休,已经多少年了,好多人在这里吃过亏的,那年帝尧南巡,他们亦想过法子将他弄进来,却被帝尧的人防范住了,没有如愿,帝舜爷你可得尽快想个法子才行啊。舜笑笑说,年轻时节,我接受帝尧的考验,去深山峡谷面对虎豹熊罴,想不到如今老了,又还要接受嚣的考验,看来我这个人,没有一段路是走得顺当的,且看看吧,先不要乱了分寸。

已经是第五天了,约摸傍黑时分,舜忽然心血来潮,拿出他那张五弦琴,来到屋子外一处空隙地方,面对厚厚一层蒺藜墙,正经危坐,弹起他的《南风歌》。琴声时而高亢激扬,如林涛澎湃,时而悠游婉转,如溪流潺潺,当时围拢在旁的若木等,一个个像是身处高山流水般的妙境,听流水微风白云轻轻从身边滑过,如醉如痴,忘却了咫尺之地便有险情。忽然,天空中悄然起了一点变化,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鸣禽,一个群落,又一个群落,前仆后继,如一片一片的浓云,布散在天空,翱翔了过来,再翱翔了过去,却只是围着下面的屋子,不断地旋转,并不离开,仿佛那屋子是它们的窝巢。其中有几只硕大的,不时唧唧唧叫唤几声,不知和谁打招呼。人们看见这有趣的一幕,早已报告给嚣和狐功,二位出来一看,心里着实吃惊,甚而受到了震慑。他们心里一定在暗自揣摩,这些个飞禽的表演,好生突兀,莫非因了舜的缘故?那几只硕大的,以前从未见识过,想来必是凤凰了?素来听说舜的抚琴,能引来百鸟翔集,凤凰来朝,原以为虚妄,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这时恰好嗷又来送吃食,他亦觉出这种景象非常之奇怪,心中对于舜的崇拜,此时又更进了一大步,但这时狐功却叫住他说,你代我再去劝说那个舜,你告诉他,他的妻儿子女来了,正在路上呢,你送妥了吃食,就去路上截住他妻儿子女,再引导到这里来,那时看他还有什么推辞。

嗷听了狐功的吩咐,心里那个惊骇,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若帝舜爷妻儿子女一并拢来,这事可就越发的严重了,嗷来不及多想,急急忙忙便进了屋子去,把狐功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帝舜爷,然后又说,帝舜爷,我把这事做差了,一直在想法子弥补,如今天上这么些鸟儿一闹腾,机会倒是来了,你听他们都在说什么?他们说你帝舜爷就是上界神仙,世上万物都听你召唤,连嚣和狐功此刻心里也没了分寸呢,此刻谁也顾不到这里,不如我将屋子外几个人支使走,你们趁着天黑,快速从这里逃离了出去,只要沿着那边一条小路,对,就那边,一直朝前走,不要回头,就能走出这个地盘,至于从蒲坂正赶将过来的你的妻儿子女,我自有办法传话,你们尽管放心。舜说,你呢,你呢,你不会受牵连么?嗷摇摇手,示意不要再说。

娥皇一路上忧心忡忡,想象不出舜在三苗那里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她和女英一再地问木该,问耕者,说你们是时常和三苗接触的,你们知道三苗的规矩吗?三苗是不是就是以前那个名声很坏的饕餮族?闻说饕餮族贪婪得很,专偷抢路人的吃食,做的事很叫人不齿。又问大章竖亥,你们是时常在外面走动的,你们闻说过食人族这回事情吗?食人族以吃人为嗜好,三苗那个嚣,怕莫也沾染上了这些习性呢!大章竖亥安慰娥皇和女英:饕餮族也好,食人族也罢,都是个别地方个别人群的偶尔行为,哪里会经常碰到呢?有些事皆因传说得太疯狂,传来传去变了味,惹人担惊受怕罢了。

众人正在议论,木该早看见前方路途之中,有一青皮子风急火燎正赶将前来,木该老远认出来他是嗷。嗷不是和帝舜爷在一起吗?怎么会到了这里?木该以为事有蹊跷,扯开嗓门就问:嗷!嗷!怎么回事?木该这一喊,嗷的身子居然扑倒了,几番挣扎也起不来,许是赶路太急,加上心中有事,一时疲惫不支。大章竖亥早围将拢去,听嗷匍匐在地,气喘吁吁说出来事情原委。他说你们众人再不能沿这条大道前去,狐功正怂恿嚣张着网候着你们呢,好在帝舜爷已脱离了嚣去了,此刻大约还在曲里拐弯摸索前行,你们绕了前面这座山过去吧,大约三两天路程,也就可以见着他们的。木该说你还行不?还行给我们带路不更好?嗷说不行,我还得回去敷衍嚣和狐功,是他们让我来截住你们,总得对他们有个交待。大章说你如今将信息透露给了我们,放了我们前去,你如何去敷衍他们?如何给他们交待?弄得不好,他们会把气撒在你头上,到时你无论如何逃脱不了责任,不如如今随了我们去寻找帝舜爷,岂不是好?嗷摇摇头说,我糊里糊涂把帝舜爷引诱到嚣的身边,这是我犯的一宗不可饶恕的罪责,但是这项罪责,终究可以以无知作解脱,因为我预先并不知道嚣的心思,更不知道狐功已预先设下了一个陷阱,后来我终于把帝舜爷一行放了远去,这应算作我对错误的纠正了;不过我的为人,一向是直来直去,我如今还是嚣属下的人,对于他吩咐我办的事,无论办得如何,我都要回去交待一个结果,至于他会如何对待我,且由他去,我如果不回去禀报,倒是我亏了理了。这时耕者就站出来说话了,他作为老人,有的是人生阅历,他说嗷你这是愚啊,那个嚣和狐功,虽是你的酋大,可他这样子怀着鬼胎对待帝舜爷是对的吗?帝舜爷是谁?是天!欺帝舜爷犹如欺天,你连这点也不懂得?在这件事情上,回不回去禀报你都没错,错的是嚣!是狐功!理亏的也应是嚣!是狐功!你没有必要再跟着他们瞎混!这时众人亦都七嘴八舌附和耕者的说法,但是嗷这人过于执拗,加上他当时并未完全看透嚣,仍是坚持说如果自己不回去就是违背了酋大的意志。木该忍不住插话说,你不怕他撕了你?嗷说不怕,还是毅然决然去了。

嗷去了后商均在一旁嘀咕:这个嗷啊,他这一去会不会报告我们的行踪?不想此刻嗷并未走得太远,商均的话一字不落他全听进去了,只见他略顿了顿,就去攀上一个山崖,然后回过头大声对众人说:我已对不住帝舜爷了,为了帝舜爷我又对不住嚣了,那么我该怎么办呢?说完纵身从山崖上跳下,如一只鸟,顷刻不见了踪影。众人顿时大骇,想不到三苗之中竟有如此刚烈的青皮子。尤其娥皇女英,竟是惊呆了,不断地只是埋怨商均:看你说的那些话,将一个人逼到了山崖……他若存了心要去报告我们的行踪,何苦有刚才这许多的啰嗦?你这事做差了,还不快快下到崖底去寻找他?死活总要见着人才好。大章竖亥紧忙说,这事交给我们,我们脚力好,说完便去了崖底。可是下去不多久,日影还没打斜呢,他们又上来了。他们上来不仅搂着个嗷,还有另外二人尾随在后。大章竖亥说嗷只是摔断了一只胳膊,一路藤藤蔓蔓救了他的命,又有这二位恰好在彼,帮忙护着。娥皇看二人面目,似是有印象的,正要问个究竟,二位已向娥皇女英及众位施礼,二位说久违久违,多年不见,想是认不出来了。娥皇两眼眨巴几下,终于说,原来却是方回、巫见二位大师,这许多年,仲华无一日不在念叨你们,想不到今日在这样的场合见面,方回大师你还是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吗?你这样活法真是太让人羡慕了。方回说是啊是啊,我的吃食最简单不过了,无非是食霞饮露,外加一点云母粉,自制的丹药,这就是我走到哪里都无一些羁绊的缘故,你看这山水之间,哪里无有可吃之食,花草树木,以及它们的枝叶果实,全都可以充饥。烛光宵明这时就问:那么你吃过瑶草的果子吗?闻说瑶草是炎帝女儿瑶姬的化身,开黄花,结红果,谁吃了这果子可以长得漂亮,逗人喜爱。方回听后哈哈大笑,掉头对娥皇说,这两个女娃娃想吃瑶草果子想疯了呢。烛光宵明毫不掩饰:你什么时候能弄些来给我们尝尝才好。方回说这种果子一时采集不来,吃不吃得上得靠缘分,不过我这里有自制的百花丸,是将百花捣烂,和上木兰树上的露水,再调和一些野蜜,滋味赛过玉膏,你们不妨尝尝,于是给了娥皇女英,登比氏,烛光宵明等各一粒尝鲜。烛光宵明吃了还想吃,被娥皇制止住了。娥皇说,这百花丸是神仙才能吃上的东西,岂能容你们这样混吃?烛光宵明说,那么这位老伯是神仙了?娥皇说岂不就是神仙?于是就说起方回的历史,说起方回那时候不断地来回于平阳和姚墟,为舜和娥皇女英搭桥联姻,后来舜要他出来做官,为自己担点责任,可他一甩手就走了,仍旧去那山水间过那清闲日子,绝不问世事,亏仲华寻找得好苦,就是寻找不着!一晃眼间,几十年也就过去了……娥皇说着说着动了感情,再把女英拉过来和方回说,你看看我们二位,当年也就和烛光宵明一般的年龄,如今都成了老太婆了,仲华也老去了,可方回大师你还是鹤发童颜,没有一些衰老的迹象呢,这大约就是做神仙的好处了!烛光宵朋就插话说,我们以为做神仙有多神秘呢,原来就是去游山玩水,饿了去野外刨点食吃,不必日日为生活发愁,这么有趣的事,我们未必做不来。又胡说!你以为神仙是人人可以做的?登比氏见烛光宵明说话没分寸,赶紧出来呵斥。娥皇这时已将注意力集中在巫见身上,其时巫见正给嗷弄那只摔断的胳膊,巫见是神医巫咸的弟子,都是穷山那个地方的人,穷山出神医,什么巫咸,巫凡,巫彭,巫盼,巫真……多了去了,他们既是医,又是巫,那时候仲华他大的眼睛,就是请的巫咸,现在巫咸也几十年未见了,禹治了八年水回到蒲坂,腿脚不方便,请了巫见去看,巫见说时间拖得太久,都定型了,恐怕纠正不过来,后来果然留下了残疾。

这时候巫见已将嗷的胳膊弄妥帖了,看嗷的表情居然显得很轻松,娥皇便笑了,说,神医就是神医,听说那个巫咸曾给一个女娃换过眼珠子,确有这事么?巫见说事情确是有的,那是极北边的一个地方,那里的人把玉看作神物,笃信玉能明目,女娃便要求以目换玉,结果换是换了,却没有成功,女娃最后眼睛溃烂死去了,这是巫咸大师一生的遗憾。娥皇叹一声气说,连玉也不能护身,这或许是女娃的命。(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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