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曾孝
新近,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我的长篇小说《金鸡梦》,推荐说:“这部小说以丰富繁多的故事为线索,展示了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书中许多情节鲜为人知,极有看点。”同时,金鸡梦是中国梦的一部分,本书切合当前热点。回眸创作这部“十年磨一剑”的长篇,那一个个“疯子”的帽子戴在我头上,我是多么的难受啊!
我身体硬硬朗朗,心情愉愉快快,讲话有条不紊,怎么会是疯子呢?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是误解我的人生。我伤心,我忧郁,我恼怒。但是,这些说三道四的人,把我看成疯子,是一些人在背后咬出的闲言碎语,抑或是别人转告的逆耳忠言。
你向谁发怨气?
前些年,发生了一件事,社会上出现食盐大抢购,大涨价,老伴想到“走日本”时没得盐吃的苦难日子,也去排队参加抢购,买回几包盐储存起来。关注生活的职业癖,困扰着我。老两口出去散步,对抢购食盐这件事,我叽叽喳喳,埋三怨四。从食品店经过,我要去看一看,问一问,有不有食盐卖,每斤多少钱,大有讨伐之势。老伴说:“这关你屁事,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说:“关系国计民生,乃忧国忧民的大事也。”她说:“你管得了吗?”我说:“这是社会生活,作为一位作家,两耳不闻窗外事,行吗?”你一句来,我一句去,两人争吵起来。最后她说:“你爱管闲事,爱搞一些古怪事,难怪人家说你是疯子。”
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语塞了。
如果这种事也算“疯子”,退休前就埋下了“怪异”的种子。为了锻炼身体,我养成冬泳的习惯。四十年前的一天,我在道县采访,从乡下归来,有的行人带了避风遮耳,估计气温在摄氏三度左右,我觉得这是锻炼身体的好天气。住进县委招待所后,我就往潇水河去冬泳,跳进河里游了好一阵子,然后擦洗全身上岸,换上单衣单裤进行冷炼,一边享受浴后的快乐,一边蹲在河边清洗内衣内裤,先后达二十多分钟。当我一脸高兴地往回走到桥边,只见桥上挤着上百人,像看“西洋镜”似的把目光射向我,叽叽喳喳,指指戳戳。当时,我根本没觉察到大家是在议论和取笑我,只依稀听到诸如“他是疯子”的话。但见我衣冠楚楚,神采飞扬,步履轻捷地走来,大家就笑着散开了。第二天落起了大雪,县里的一位通讯员来我们住房扯谈,说:“昨天下午有个癫子在河里洗澡,桥上看热闹的人挤得满满的!”我听了,尴尬地低下头。跟我一道来采访的地委宣传部通讯科长笑着说:“你知道那个癫子是谁?”县里的通讯员说不知道。我向通讯科长眨眼睛,暗示捂着,他偏不给我脸面,硬要揭盖子,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县里的通讯员明白了,方知说了客人的不是,不好意思地圆场。他拉着我的手说:“是你呀,这号大冷天,敢下河洗澡,硬是狠咧!”
还有一次,便是写长篇小说《金鸡梦》的事了。二零零五年七月下旬,在北京工作的女儿多次来电话请我们两口子去避暑。老伴应允了,可我不答应。我说:“我要下乡‘酿酒’。”女儿懵了,说:“什么,下乡‘酿酒’?我给您买一箱高级酒带回去,不就行了。”我老伴也疑惑地插进来说:“春节时我买了一大缸米酒,才吃了半年多,怎么没酒了?”
她俩是不知道我下乡“酿酒”的真正内涵的。这缘于老作家李长廷在会上的发言。六月份,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在作品讨论会上,这位老作家认为我当了三十年的省报记者,采访了大半个中国,还访问了几个国家,只是记者当得久,关注和记录的大都是一些“事”,忽略了作品需要“人”这个主要要素。如果放点“酒药子”进去“酿一酿”,让“人”这个生活要素发一发“酵”,一定可以写出更鲜活的小说来。
我明白了,他的发言说穿了就是一句话:“为有源头活水来”,下基层去“再体验”,让生活来一番“回炉”。于是我把这个道理跟家人一讲,她们虽然有所理解,但还是不同意我下乡去。她们说:“你以为自己还是年轻小伙子,殊不知已是古稀之人了。俗话说,‘七十不留夜’,搞什么下乡‘回炉’,真是发疯不要命了。”我说:“我坚持了三十多年冷水浴,雪天可以下河冬泳,为何下不了乡?”我老伴只好一个人去北京避暑,我背着电视机、被子和日常用品,去了冷水滩区的普利桥镇,与镇村干部一同下乡体验和“回炉”生活,搜集撰写《金鸡梦》的故事和情节。谁知家人担心的事发生了,去了不到一个月,跟着几位农民和村干部上御印岭采风,不慎摔了一跤,脑壳跌破了皮,缝了五针,脖颈子还扭了一下。有人说我是“怪老头”发神经,下乡“酿酒”摔了跤。
像这样的事还有一串串哩。为了把《金鸡梦》写好,多搜集一些故事和细节,我结交了不同类型的“酿酒”朋友十多人。此时,《金鸡梦》已开笔了,其中有个重要人物“建癫子”是一个真真假假的疯子。先后修改了五次,这个人物总是立不起来。我只得去找疯子“酿酒”,体验其生活。起先我接触一位癫子,整天手之舞之,又是唱歌,又是演讲。我去接近他,旁人关心地拉着我说,这是个“狂癫”,惹恼了会打人的,劝我不要拢他的边,我想这“狂癫”与我写的人对不上号,放弃了。后来,我与冷水滩区清桥路板车队打工仔混熟后,认识了一个不打人的“文癫”。这时春节到了,天又下着雪,只见他裤子很单薄,冷得有些发抖,挤到板车工烧的木柴火堆边去烤身。我想在他身上挖出故事和情节来,于是就先与他建立感情,从家里拿来自己穿的一件厚裤子让他穿上,然后与之拉话,问他在哪里过年,他一味地摇头摆脑,不吭一声。除夕前一天,我送他二十块钱,并交代他常去的一家饮食店,让他在店里吃一餐过年饭。他接上我的钱,笑嘻嘻的,捏着那钞票,这边看看,嘿嘿地笑一声,那边瞅瞅,又嘿嘿地一声笑,把钱折起来,再次嘿嘿笑一声,又打开来,第四次嘿嘿地一声笑。他还把钱在腿上摊开,第五次笑得高兴得不得了。如此反反复复地玩着那张钞票,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开心啊。我看到他的动作和表情,心里乐滋滋的。回家后我马上把这些细节加进小说中那个“建癫子”中去。谁也想不到,过年后我多次打听那癫子,始终不见他的踪影。一个多月后,听说这个癫子又来板车队烤火了,我想再次找他交谈,再搜集一些细节。板车工中一位“酿酒”好友把我拉到一旁,说我走后,那癫子将我送给他的那钞票“哗啦”地撕得粉碎,撒得满地都是。他还好心对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以后不要再去找那癫子了。”我疑惑不解:“为什么?”他欲说又止,心里似乎藏着“秘密”,我诚意地请他说出来。他好半天才说:“我说了你不见怪吧!”我说:“你对我说真话,我感谢都来不及,还怪你什么?”他终于把“秘密”说了出来:“人家说你与癫子为伍,只怕你自己也是个癫子。”多好的情节啊,我把那癫子撕扯钞票的细节,再次加进了《金鸡梦》,那个“建癫子”就活起来,没人怀疑我写的是假癫子了。后来,我还是又去找了那癫子,见他饿了,买了碗面给他吃,他向我做鬼脸,一脸的灿烂。我如果怕接近这位癫子,能把“建癫子”写得那么生动逼真吗?
把话说回来,我想请问一句,敝人所做的那些破事,也算是疯子的行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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