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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十章之绿天蕉影

2022年02月28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屈甘霖

首先来到的“怀素公园”位于零陵潇湘中路之南,是唐代著名书法家怀素出家修行、练字的地方。站在入口处放眼望去,澄澈的“公园湖”尽收眼底,迎面吹来的风里满含了湖水携来的凉爽之气,对岸青山掩映、亭榭楼台若隐若现,不禁让人遐想连篇,禁不住冒出问题来:这个怀素究竟他的身上发生过哪些传奇?

怀素,俗姓钱,唐代人,生于公元737年,卒年不详,应该是在公元800年前后。他是我国书法史上领一代风骚的著名草书家,代表作品有《自叙帖》、《苦笋帖》、《食鱼帖》、《论书帖》、《小草千字文》、《千字文》、《藏真帖》等等,与历史上的“草圣”张旭齐名,人称“张颠素狂”

或“颠张醉素”。关于怀素,可以说的实在太多太多太多。

之一,争论:他究竟是哪里人?在怀素的《自叙帖》和《食鱼帖》中有“怀素家长沙”“老僧在长沙食鱼”的句子,因而即便是权威如《辞海》和《辞源》这样的工具书里也曾一度说他是“长沙人”。可在《藏真帖》中,怀素自己又说“怀素,生于零陵”。对于名人,愚蠢到这样公开自己打自己嘴巴、出尔反尔的例子,倒也新鲜。但是,这正常吗?事实是,二者都可以说得通。因为古零陵曾有过隶属长沙国的历史,也就是说,在书于外地长安的《自叙帖》和《食鱼帖》中,怀素说自己“家长沙”“长沙食鱼”,就像是今天的零陵人在外省说自己是湖南人一样,是一个更广、更模糊的地理概念。对外而言,这样表述也更显大气、直观。

之二,诡异:唐代究竟有几个怀素?我们现在知道的,起码有三位:一位是高僧玄奘的弟子,《高僧传》里称“京师恒济寺怀素”;一位是长安西崇福寺住持,这位怀素据《太平广记》记载,与女皇武则天过从甚密;最后一位,才是大草书家:零陵怀素。

以上两点,即便高明如开创一代“文化大散文”文风的余秋雨先生,也给弄得稀里糊涂了。新近拜读他揽胜书法史的长文《笔墨历史》时,我就看到了这样的描述“怀素,生于长沙,是玄奘大师的门生”。当时虽觉哭笑不得,但又能怪谁呢?怪只怪关于草书大家怀素的历史实在太过“诡谲”!

之三,个性:后人提及怀素,最免检的标识是什么?一“狂”、二“醉”,而且他的“醉”与“狂”,往往又紧密相连。那么,他到底有多狂,又能醉成什么样?史书上说,怀素嗜酒,曾一日九醉,外号“醉僧”。想想看吧,常人即便是一天一醉也不会好受啊,这哥们儿还“九醉”!再来说“狂”。怀素曾在寺内粉刷了长廊几十间,一旦醉酒就要耍耍酒疯,提笔于粉壁疾书,“忽然绝叫三五身,满壁纵横千万字”,那气势,真个是惊蛇走虺、骤雨狂风,仿佛千军万马在攻守驰骋!难怪后人会说怀素之与张旭,是“以狂继颠”。

之四,传奇:怀素的一生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神奇?相信这一点才是真的挠到了大家的痒处,所以我就不妨历史、传说一锅端,于有限的篇幅里尽量多说一些。

幼时,怀素曾跟一位伯祖父学习书法,他的这位伯祖父尤喜临摹同乡书法大家欧阳询的作品,水平之高,几可乱真。但就是这位才高八斗的伯祖父,在怀素跟他学书不久,就深感自愧不如,以致一句“大钱师小钱”的民谚很快就在当时的零陵流传开来。在怀素的少年时代,民间也流传这样的故事:因自幼父母双亡,自己栖身的寺庙香火又不旺盛,于是生活没了保障,年轻的怀素只能在零陵城内帮别人做苦力。他的个子很可能不足一米六,但力气可大得很!同样是搬木料,别人是两人抬一根或一人扛一根,怀素却能一边肩上扛一根、另一边腋窝还夹一根!而且完事之后,他也并不向主人索要工钱,只求将酒喝够,文房四宝给足。

因唐兴佛,传说怀素七岁时,就在伯祖父的鼓励下,来到零陵城北二十里外的书堂寺剃度出家皈依了佛门。长老给他起法号怀素、字藏真,意思就是希望他能远离尘世喧嚣,清心寡欲、静心修佛,后来的怀素却成了名符其实的“酒肉和尚”,应当是他万没想到的。书堂寺虽小,但长老却很有些能耐,除了诗词歌赋,还识梵文,不管怀素是不是感兴趣,都要强迫他学习。久而久之,怀素的梵文甚至到了可以翻译佛经的水平,这项能力后来还得到了同姓前辈著名诗人钱起的称赞。

对于怀素的青年时代,我将略过他的很多书艺知音,一些对于他的求艺之路甚至还是恩同再造的贵人,如韦陟、王邕、卢象、张谓、徐浩等。让我们直接快进到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李白”吧!

李白、怀素,是唐代很有可比性的两个人物:虽然李白的《上阳台帖》是价值连城的书法精品,但因为诗名太盛,大家只知道他被称为诗仙;虽然《全唐诗》也曾录入过怀素的《题张僧繇〈醉僧图〉》,但因为书名太大,后世只知道他是不折不扣的书仙。李白、怀素之所以被同称为仙,有两点很像:一则李白的诗以想象奇绝闻名,怀素的书以狂放不羁著称;二则二人都与酒有着不解之缘,李白自嘲酒徒、怀素自认醉僧,一个可以说不醉不写,写便惊天地泣鬼神,一个可谓是不醉不书,书则泣鬼神惊天地。

可以想见,当这样两个有意思的人物相遇,将会是怎样美好的一次奇缘?会不会就像是两鬓斑白的镜中人突然走出来,遇见了多年前乌发青丝的另一个自己?历史上,他们相遇的情形无考,留下来的,只有李白的《草书歌行》。在这首并不短的诗篇里,李白先是豪情满怀地直呼怀素“吾师”,接着又拿名家开刀祭锋“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张颠老死不足数”。要知道,王逸少就是鼎鼎大名的“书圣”王羲之,至于张伯英和张颠,这二位可是草书界殿堂级别的张芝和张旭哪!

时间定格在公元759年。那一年的李白,五十八岁,就像一条逃出深宫不羁的金龙;那一年的怀素,二十二岁,仿佛一尾游入浅池不安的锦鲤。

公元768年,刚过而立之年的怀素终于实现了自己人生“龙门”的那一跃,来到了唐王朝的中心腹地:长安。在那里,他的声誉一路青云直上,仅各方名家歌颂他草书的诗文就有三十七篇之多。在这群人当中,有一个人物不得不提及,那就是当时的书坛泰斗、后世有“颜筋”之称、年长怀素二十八岁的颜真卿。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除了书法牛逼,在影响中国古代历史进程的“安史之乱”中,唐王朝的武将不武,主要就靠他这个老“文臣”在扛着平叛的那面大旗!

公元772年,颜真卿来洛阳迁母亲的灵柩,凑巧的是,怀素也恰好从长安回乡省亲途经洛阳求师邬彤,于是经同为张旭弟子的他介绍,二人初识。具体的情形是这样的,颜真卿首先问怀素:“你觉得屋子的漏痕怎样?”怀素顿时明白对方是在考自己的悟性:雨水顺墙蜿蜒而下,由于墙是泥质,雨水因受吸附与牵制,不能迅速下行形成凝重、规整之美。念及此处,怀素自信而从容地答道:“贫僧观察夏天的云彩,发现它们随风变化而无定势,时相拥相叠,出现许多奇特峰峦;时裂开道道隙缝,如条条蜿蜒山径,时隐时现、若有若无。我想,草书之变化也莫过于此,就像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笔划间的牵引就像墙壁上的自然裂缝,无丝毫人琢之痕迹。”颜真卿听后,大发感慨:“如此高论,吾真乃闻所未闻!”

此后,位高权重的他一次又一次为一介“草”民、书坛“新”秀怀素做着免费广告,到最后,干脆在推介他书法作品的序言里感叹自己“资质劣逊”“忽见师作”“嗟叹不足”!一位大师的爱才之心无私若此,时人、后人怎能不感到惭愧并深深折服?

时光流转至明清,怀素书法早已被视为拱璧,一明代收藏家的价格表上显示:《自叙帖》售价千两银,仅次于王羲之的《瞻近帖》;被誉为“清朝书法第一人”的永州书家何绍基,神韵中也葆有着怀素的影子。倏忽又是数百年,怀素的草书得到了他的同乡、一代伟人毛泽东的发扬光大,作为“二十世纪十大杰出书法家”之一的他,曾研究过历代许多书法名家,但最终还是拜服在了怀素狂放的笔锋之下。1974年与某国建交时,毛主席曾将一份《怀素书法拓片集》作为国礼赠送给对方的外相,由此可见怀素在他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崇高地位。

回到现实中来。我绕道公园湖,走水榭湖心亭、曲桥,过牌楼,一路拾级而上,抵达醉僧楼,见到怀素像。这一路,芭蕉树也还真多!以零陵亚热带气候的条件,这些芭蕉怎么也结不出可供食用的芭蕉来啊,如果仅仅是用于观赏,种这么多确实也有些浪费。作为永州八景之一的“绿天蕉影”,旧址实则在更上方,此处映照的是怀素又一个有名的典故“芭蕉练字”。正因为它太有名,所以在此我就略过不述了。

历史上,怀素传世的作品有很多,他书写疾速,但通篇飞草却极少失误,与众多草书家的草法混乱缺漏相比,这的确要归功于他年轻学书时,做到了令常人难以想象的极度苦修。回想自己刚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微微气喘出汗地来探访纪念怀素的醉僧楼,历史上的怀素,不也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攀至书坛巅峰的吗?而帮助他实现最终登顶的台阶,其中就有当年种在这里成千上万株的芭蕉啊!历史总是有着这样奇异的勾连,“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要成功是这样,想经受一次心灵的洗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古时,这一带有绿天庵,清咸丰壬子年毁于兵,同治壬戍年郡守杨翰主持重建。下有正殿一座,上为种蕉亭,左筑醉僧楼,后一处刻“砚泉”二字,是怀素磨墨取水之所,右角有“笔冢”,怀素写秃了的笔都埋葬于此,庵正北七十余步有“墨池”,是怀素洗砚之地。

今天我站在此处,畅想着当年的少年怀素穿梭蕉叶间、心无旁骛练字的情境,仿佛仍能听到传自蕉叶上那倔强、持续的运笔声。这样,他后来的声动长安、名垂书史就显得不那么神乎其神,让人感慨、唏嘘以致觉得遥遥似不可及了。

如果您一路读来不觉已到此处,请允许我借用清代诗人唐相弼的诗句“万古绿天人去后,三春红雨客来初”以表示对您一路用心陪伴的感激。

列位看官,关于怀素讲了那么多,但就是漏掉了他的晚年,好吧!在后续的文字里,我将去观摩怀素晚年求新求变的书法作品:《千字文》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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