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雅红 丁杨
碧草连天、溪流涓涓、山峦灵秀,百鸟啁啾……距沈从文的“边城”五百公里的潇、湘二水汇合处,是凌鹰的故乡永州。永州,旧称零陵,雅称“潇湘”。
凌鹰深受湖湘文化浸染,他的作品中既有如屈原那般直抒胸臆的激情豪迈,也有似李群玉那般忧郁感伤的浪漫情怀。《放牧流水》是湘南汉子凌鹰心底流出的歌,从中不难看出凌鹰对故乡土地深沉执着的眷念,对真挚亲情和湖湘文化炽烈恒久的怀恋。他选择用散文这一极富主观性的文体形式描摹家乡,吟咏亲情,品味艺术,字里行间散发着敦厚秀婉的品性和敏锐细腻的灵性。
《放牧流水》第一辑《水墨湘南》、第二辑《莲花轮回》和第五辑《与水稻有关的往事》,集中展现了深刻地印在游子凌鹰心里的湘南风情、人伦亲情。那让凌鹰思情馥郁的故乡,也最能触动读者的心弦。
“一旦置身于家园,浴上一场夏季的清风,倾听一曲夏夜的虫鸣,抑或是站在屋宇的一隅,看一场夏季的雨水将家园的一切淋得迷蒙,看那细密银白的水带从屋檐上的瓦槽间飘下来,我的心间便顿感一种难言的清爽,诸多的心事也会被这一场沁人的雨水冲刷洗净……”(《夏季家园》)一扇古旧的门,一片残缺的瓦,一声清脆的鸟啼,一棵枯萎的老树,与水稻有关的一切……故乡的古事旧物镌刻着儿时的故事,一回想,便牵扯出家乡的芸芸种种,往事历历在目。
盐篓、槽门、碓屋,枣园、野鱼……借由这些富有乡村意味的静物或动植物,凌鹰建构了一个澄明悠远的水墨湘南,他也因此得以重返童年生活场景。
此去经年,故乡是否容貌依然?现代文明对乡村还欠客观和理性的倾轧,无法不在乡村画卷上赫然留下碾压的伤口。文字可以“复原”儿时的故乡,眼睛却无法忽略故乡易容后的相貌。游子返乡时的失落,让凌鹰的文字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作者没有停留在对旧物的简单描摹中,亦没有止笔于自我情感的抒发上,而是赋予这些事物以生命。槽门、碓屋犹如时间老人,静静地谛视着村庄上演的风云变迁,见证着人们的命运盛衰轮回。
枣树一年年减少、枯瘦,老屋一座座衰败、消失,作者忍不住问,“一百年后,我家乡的这些枣子树中是否还会有一两棵幸存下来?一百年后,我的家乡是否还会有画眉的鸣唱歌吟”?(《枣园》)“鸟都哪里去了呢”?(《聆听鸟语》)这些发问,基于作者对儿时故乡青山秀水的记忆与眷念,今昔变迁,不能不令今人警醒。对当下生活的审视,使凌鹰的散文超越了对往事旧景的单纯怀旧,而有了一份理性色彩。
凌鹰常把城市和故乡作对比,故乡总是不战而胜。城市霓虹夺目的光彩取代不了故乡摇曳的灯影,车水马龙的柏油马路比不上芳草萋萋的乡间小道。当城市以只争朝夕的急迫姿态飞速发展,城市中人每天行色匆匆,出则灯红酒绿,入辄楼堂馆所,灵魂跟不上脚步,找不到栖息地。这时,袅袅的炊烟、低矮的篱笆、苍古的大树,故乡山水的那份宁静,便成了凌鹰在深夜驻足休憩的港湾。
城市中无论是景观还是人群,禁锢于钢筋混凝土,都缺少了乡村土地上的自由与野性。“城市的建筑靓丽炫目,都市新潮更是如水般波动现代都市人的心灵。可是,城市街头人行道两旁的树木,尽管枝繁叶茂,甚至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作装饰,但是,这种‘城市树’总是缺少一份野性与灵气,没有任何一种鸟类栖落枝头,使得这些高贵的树木,宛若一幅幅呆板刻意的舞台布景……”(《聆听鸟语》)。
当凌鹰以自小熟悉的乡村打量当下游历或栖居的都市时,他的感悟与反思,不难勾连起上世纪三十年代苏雪林对湘西边民沈从文其人其文的评说。她说,沈从文“属于生活力较强的湖南民族,又生长在湘西地方,比我们多带一分蛮野气质”,“他很想将这分蛮野气质当作火炬,引燃整个民族青春之焰”,(《沈从文论》,原载《文学》1934年9月,第3卷3期)。
湘西边城,如梦似幻,田园牧歌,仿若人间桃源。对读者的这种指认,作者沈从文却不以为然。“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隐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文集》(第11卷),花城出版社,三联香港分店1984年版,第44页)。阅读《放牧流水》,在流连永州“美丽”山水时,亦不能忽视凌鹰笔端的“哀愁”。“美丽与哀愁”并在,凌鹰的“田园牧歌”才不落单调与浅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长于不同地域的作家,都有其独特丰富的文化底色,如水般灵动、若山一样厚重的湖湘文化,便是凌鹰及其《放牧流水》的基调。与书名共名的第三辑,最能显示这部散文集的精神气质与文化含量。在这里,凌鹰凭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重返历史场景,复活或重塑历史人物,并把自己对生活的感悟融入对历史事件的摹写中。底蕴深厚的湖湘文化被他写得传神有趣、入神入味,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深邃的历史洞察力和深情的人文关怀。
《悲绝的女书》一文,用灵性而饱含深情的文字,将永州一种特殊的女性群体温婉动人、悠怨哀愁的形象一点点勾勒出来。作者用豌豆和豌豆花同女书作比,女书便拥有了质朴婉约与柔韧的特性。在《湘江意识流》中,作者由一条河流引发无限遐想,遵循朝代的发展轨迹,铺展开一幅历史长卷,这幅画卷,呈现了千百年来楚地湘民的繁华与光荣,伤痛与失落。丰富的“臆想”里,积蕴着厚重的历史意识,包含着凌鹰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湖湘大地的深情。
山民凌鹰放牧流水,用他隽永的文字描绘的一幅幅或浑厚或飘逸或灵动或静谧的山水画卷,诱惑失“土”之人沉湎。你我随波逐流,在纸上畅游了一次“永州之野”伊甸园。然,伊甸永逝,不可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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