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欢喜

壮武是山里的孩子。几年前，父亲在两百多里远的私人煤矿打工，煤矿发生瓦斯爆炸，父亲的命就丢在了矿井里。等到把所有遇难者的尸体全部刨出来时，已经无法辨认谁是谁了。县里就给集体葬了。矿老板赔了每个人五十万。母亲拿着流着父亲血的五十万到县城做生意，壮武在家孝敬七十多岁的奶奶。母亲出去一年多，没有消息，更没有往家里寄钱寄物，像父亲一样无影无踪了。壮武一次无意中听婶婶说，壮武娘在镇上跟一个广东佬合伙开了按摩院，后来被公安把店封了，血本无归。壮武娘跟着那个广东佬跑了，丢下十六岁的壮武和七十三岁的奶奶。

壮武和奶奶相依为命。未成年的壮武像父亲一样，挑着父亲大山般的担子。

山里什么也没有。除了山，还是环绕的山。

村里的男人都出去广东打工了。壮武未成年，尤其壮武父亲遇难的阴影压在奶奶的心头，奶奶死活也不肯让壮武出去打工。壮武只能依了奶奶。

这一年的天气出奇的好，春天的脚步来得早，没有等到清明节，山前屋后开满了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妖艳，热烈，质朴。壮武每每打开房门，对面山上的映山红热烈的气氛就照耀过来。壮武心想，这些映山红城里人应该喜欢，或许能换些钱。他想着，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悄悄地背上背篓，跑到对面的山上，一枝一枝小心翼翼地采，上面还有青翠的雨滴，时而还能照出他的身影。一支烟的功夫，他摘了一背篓。他把这些映山红背到三十里远的镇上卖，五块钱一小束，十块钱一大束，前后没有一小时，被镇上的姑娘抢空了，卖了一百零五块。

壮武从来没有这么灿烂地笑过，就像这些映山红。

他给奶奶买了一双胶鞋，一件春天穿的上衣，还买了两斤猪肉。他想，奶奶也会笑得合不拢嘴。

之后，壮武在清明前后，把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采完了，不但到镇上卖，还租车卖到了一百多里远的县城。

映山红把壮武养滋润了，也养肥了。前后盘算，不但有了万把块钱的积蓄，还让他开阔了眼界。壮武无法安心在山里呆了。他对奶奶说，我要到县城去开一个花店，平时卖外地的花，村里山上开花的季节，就组织人到村里来摘野山花，卖家乡的花。

就这样，在奶奶的叮嘱中，壮武离开了家，来到县城开了花店。花店的名字叫映山红。由于壮武卖映山红在县城有了小名气，人也活络，很快生意就越做越大。过了一年，就注册了一家映山红鲜花公司。壮武成了真正的老板。他的鲜花不但卖给散客，还有很多单位定制。

又是一年清明节。这天上午，壮武刚迈进办公室，负责业务接洽的小王就说：“有个姑娘每天要买九十九朵映山红，连续买半个月，并且希望我们能够给她赊销。她要送到城边的陵园。”壮武觉得纳闷，买鲜花还要赊账呢。他让小王把姑娘请进办公室。姑娘说：“我想赊账买半个月映山红，每天九十九朵。”壮武好奇地问：“干什么呢？用这么多？你搞批发？”

“不是，送给我的前夫。今年清明是他一周年的祭日。”姑娘声音很低地说。

“不好意思。”壮武觉得这是一个痴心的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多呢？”

“去年夏季，在瑶山的扶贫点上，山洪暴发，在救援一个老奶奶时，他不小心被洪水冲走了。老奶奶还在，他没了。他生前最喜欢映山红。他送给我的第一束花，就是在你这里买的映山红。向我求婚那年连续送了半月，我才答应了他。”姑娘的脸上有了泪滴。

“原来是英雄！我全送给你！”壮武说话的声音喊山一样响。

壮武不但每天送了九十九朵映山红，还陪姑娘去祭奠了半个月。

慢慢地，姑娘走出了阴影。慢慢地，他俩的爱，像映山红一样热烈、质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