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台湾怪才李敖有语云：认识的人越多，我越喜欢狗。李氏之意，无非是指人与人之间，太多的尔虞我诈，还不如狗的坦诚和忠实。诚然，人情如斯。李氏的话，虽然刻薄了点。但有些朋友，甚至于没法与狗相比。因为狗一旦与人建立了友谊，那种忠实的程度，绝非朋友能所比拟。而我，确确实实，曾经有过一条为我赴死的狗仔朋友。至今想起，仍然心痛。

那条狗叫黑仔，因全身毛发纯黑而得名。狗的娘家，是与我家相邻的一户亲戚。父亲把满月的黑仔抱回家时，最初离开狗妈妈的黑仔，天天晚上闹个不停，哭得眼泪汪汪。实际上，狗妈妈也知道黑仔送人了，她会在每个白天过来送奶，就是不让黑仔跟着她走。每一次，黑仔吃完奶，追着妈妈跑，狗妈妈会连吓带咬，将黑仔赶回。狗与人一样通灵，狗妈妈心里泾渭分明，我们是母子关系，但现在长大分开，就是两家人了。好在狗的适应性也强，一个月之后，黑仔逐渐融入我家，并且同大家开始亲热起来。就这样，年幼的黑仔，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个口哨，或者做下手势，它即飞奔而来。

因为有了这么一个狗友，我常常骄傲不已，领着黑仔到小伙伴们中间耀武扬威。

黑仔半岁之后，完全脱去奶体稚样，成为一条身材修长的青年狗，性子也略为凶悍，一有陌生人从家门口经过，即扯着嗓子狂吠。倘若对方有恐吓之意，黑仔不但不怕，反而更加愤怒，马上做出进攻之状。相反，对方要是对黑仔友好，吹几声口哨之类，黑仔也会开心地摇尾。如此这般，村里还是有许多人惧怕黑子，只有我非常得意。我还给黑仔取了个绰号“张飞”，意思是像张飞那样勇猛。遗憾的是，除了我，没人能够记住“张飞”之名。

然而，可怜的黑仔，因为我的愚蠢，有了悲惨的噩运。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带黑仔散步时，遭遇村里另一条大黑狗。这条大黑狗，是村里一对不太友善的老人所养。主人如此，狗也一样。大黑狗冷酷无情，在我的记忆中，几乎对所有经过他家门前的乡亲，恶劣地吠过。我有几次从那经过，趴着的大黑狗，突然无端地冲到我跟前，露出满口利牙，凶恶地盯着我，吓得我几乎小便失禁。如今，与可恶的大黑狗狭路相逢，我的愤恨也起来了。狗是懂得主人心思的，黑仔见我对大黑狗不太友好，它也知道狗仗人势，率先对着大黑狗开始吼叫。大黑狗对黑仔呢，一开始也只是怒目而视。就在这时，我犯了一个严重的、愚蠢的错误。为了考验黑仔的毅力与忠诚，更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恨，我不假思索地对黑仔挥手，狠狠地说，去，干掉它!

或许见大黑狗身高体壮，实力超过自己，虽然有主人撑腰，黑仔还是有些畏首畏尾，不敢上前。在我的几次大声斥责下，畏怯被忠诚击退，黑仔如离弦之箭猛冲上去。刹那间，一大一小两条黑狗，厮打成一团，凄厉的嗷吼声与撕咬声，震天而响。悲哀的是，黑仔终究太过年轻，几分钟不到，便躺在大黑狗身子底下。我见势不妙，操起一块石头，砸在大黑狗身上。大黑狗惨叫而逃。

可是我的黑仔，脖子连着半边脑袋的皮，都被大黑狗撕了下来，血淋淋惨不忍睹。

黑仔躺在地上，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这时，它连站都不行。

我大哭起来。抱着黑仔撒腿往家里跑。还没到家门口，黑仔便在我怀里死去。因为它的喉管被咬断了。它死的时候，眼睛闭着，幸福而安详。我却心如刀绞。我知道，至少在死前，黑仔是万分痛苦的。至于我所说的幸福安详，更加纯粹是个虚伪的命题。即便死在主人怀里，那也是死亡啊！

整整半年，我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只要想起黑仔，我就眼泪汪汪，还有深深忏悔。可怜的黑仔，因我而殁。而导致它明知死亡，也要勇敢献身的真实原因，只不过是主人极其愚蠢的命令。有多少人与我一样，干过如此不道德的事？即便对于一个动物，那也是活活的一条生命。何况，这条生命还与自己朝夕相处、感情笃深。

呜呼！黑仔把我当成好友，我却拿它的生命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我，狗都不如！

（作者系祁阳人，现居广东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