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梅

出得新华书店，看见对面花坛，凤尾红鸡冠花丛中绽出黄菊花的“东山”二字，很是娱目，信步踱了过去，无端地想起从前。

从前，这里是永州电影院。

我和班上十来个同学，跟着老师上山采了两天栎实，换成钱，从富家桥一个小山村徒步来看了一场名叫《杜十娘》的电影。散场后，意犹未尽，就在影院门口书摊上花两分钱看小人书。我当时啃着自带的荞麦粑，看完一本《红楼梦》，就随着老师和同学原路返回了。一路上，我们的话题，不是才子佳人戏，也不是小人书，而是头一回见着的电影院，那个气派真叫我们开阔了视野。

今天，老电影可以重温，小人书却求之不得，如日子既翻篇就杳然。即便如此，我登山而上，似有所寻觅，大概是电影院西侧的青石古道。

石级犹在，但非古道，且触目皆是。旁逸斜出的，逶迤而上的，重重叠叠，密密匝匝。石材多是长条形青石，间有花岗岩和大理石。

纵观全局，台阶依山就势，设四级平台，牌楼高耸其中，这便是文化广场了。东一隅，有人拉二胡三弦，有人怀抱竹筒，又说又唱:

闲言闲语不必表，

且把三姑唱你听。

话说湖南永州府，

零陵城外三十里。

王姓公公大土豪，

广有良田五百零。

老婆一生多势利，

嫌贫爱富第一名。

故事听着耳熟，但拍着竹筒唱戏，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觉着新鲜和好奇，便向旁人打听。答曰:唱的省级非遗文化，零陵渔鼓传统节目《三姑记》，竹筒即渔鼓。

想起来了，小时候，我和伙伴们经常拾柴火、掐薄荷叶、摘金银花，到俞大奶奶家里烧茶喝，边喝边听故事，听得最多的就是《三姑记》。俞大奶奶说得兴起时，还会拿起碗碟敲得叮叮当当响，唱个三五句。

只是，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我都不识曲中意。低头间，略有惊惶，诺诺而退。

踏上百步登山道，闻着法华寺里弥漫出来的烟火和香烛昧，我走得很慢。再慢，也没有拾得柳宗元、张浚、杨万里、范纯仁等人的半枚脚印。

山之巅，古木参天，绿荫匝地。我恍然，寻不得古人足迹，原来是“禅房花木深”啊，于是觅去栈道。两旁枝繁叶茂藤萝缠绕，使得栈道看起来狭而长，不由沉吟：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当然，这个近晌午时分，露水是没有的，只有“空翠湿人衣”的诗情画意。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还真的看到前方栈台舞起一片水袖，咿呀咿呀唱着，可能是一群花鼓戏迷们吧。

我不由一笑，千古零陵不但有诗情画意，而且擅风月。

栈道在山腰曲里拐弯，岔出来两条，一条迂回山顶，一条曲折而下。我下到山畔，在老地委2号楼稍作停留，回身走了一截青石板路，踩着金黃色的鹅卵石小道，又往曲径通幽处了。那一处，枫叶红了，辣蓼与满天星开了，引得小鸟们飞来飞去。

伫立良久，蹒跚离去，抚躬自问于《千字文》碑刻前。

改革开放以来，东山的变化，让我心里产生无限感慨。本想继续前行，经零陵楼去市文联旧址走一走，缅怀一下昔日揣着稿子，奔波于《潇湘文艺》编辑部的青涩岁月。然后，再转悠到传说中的“零陵有个转角楼，半截砌在云里头”的那个地方看一看，或许能找到半块秦砖汉瓦，或者邂逅三国的一片历史烟云呢。可是，站在永州历史文化的制高点上，我突然看到自己的渺小，择小径仓皇逃离到醉僧楼，高一脚低一脚拾级而下了。

依然是满眼的绿，芭蕉的绿，铺天盖地。

过牌楼，到了东山湖边，绕回廊，上曲桥，登水榭湖心亭。阳光投在湖面，水波潋滟，非常好看。

眼明心澄之际，徐徐回望，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