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锯子

2022年02月11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魏佳敏

童年的耳朵,月光盛开的花朵。那怕再寻常的声音从一侧的“花朵”涌进去,另一侧“花朵”流出的,也定会被幻化成某种充满魔力的记忆之“蜜”。譬如,母地瑶寨里一种极普通的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那呼拉呼拉的尖叫刺声,却变成了一种悠绵低缓的沉吟,它们与锯末一齐从锯缝里不断飘洒而出,渐渐地,便如白雪般覆盖住了脚下的那方小小大地。此时就会觉得,木头被锯开的痛楚好象也减轻了许多。

亦如尘埃落定,这包裹了痛苦的,投奔大地的声音,它们一定会在大地深处很容易遇到一段草根。待冰雪消融后,这段吸附了一种神奇之音的草根,或许就会萌发长成一丛茂盛的茅草。它们承沐着日光,月华,鸟鸣与晨露,长得越发青葱,招展于高山深谷,或是挺拔于某条瑶家小径旁。瑶山里的云和风,会将时光的记忆之梦一遍又一遍地薰染到每一缕叶脉中,这就让它们拥有了某种生命的灵性,与远古时代的某丛茅草便没有了差别。一个游荡于森林中的大地之魂从那小径上飘了过来,他穿着粗布土衣,一脸倦容,唱着樵夫的歌子,来到这丛茅草边时,竟停了下来。他蹲下身,扯下一片茅草在细细察看,隐约间,他的手心分明还流出了一股殷红的鲜血,可却没有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突然间,他竟然大声喊叫起来:我发现了!我发现了!接着,他便在小径上狂奔而去,很快就消逝遁形于那小径的尽头,时光之外了。

据说,这个人便是木匠的祖师爷鲁班,正是一片茅草那锋利的锯齿划破了他的手指,从而启发天才的他发明了锯子。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锯子正是一片大地上的茅草潜入了鲁班内心后的梦幻显形?一片只能割破肉质手指的茅草成为一种铁制的梦幻之锯,竟仍缘于我们这颗包容天地万物的心。因此锯子的功能注定就是要锯开木头,去寻找木头的内心之梦。

母地瑶寨里的木头那么粗大古老,它们的内心当然就会装着许多瑶家人的热梦了。如那些关于盘王祖先的古歌传说,瑶家吊楼里的幽咽长叹,还有温暖火塘里被瓜箪酒点燃、或浇熄了的火星余烬,以及巫师经常神秘叩响的那阵阵长鼓之音。这全都构成了瑶家人内心热梦的原初材质与记忆碎片。这些木头一旦被锯开,内心展露无遗时,它们所占据的三维空间形态也将会被锯子所切割成极似二维平面的无数块宽宽的木板,这就给瑶家人用来建造自己梦幻之屋提供了绝好的材料,成为他们赖以栖居的古老吊脚楼最主要的部件。它们因为仍是木头,所以也永远深具着木头内心的每一缕梦幻之魂,构成了瑶家人另一种寄居身体的“容器”,也成了瑶家人与大地息息相连的另一个精神之窠。这足见锯子在其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无怪乎瑶山里的木匠每每感到劳累时,定会手扶着他的那把长锯,脑袋脖子都会依托在锯柄上,沉沉睡去,或许在梦里,常会遇到那丛大地上的青青茅草?!

锯子,一种与梦幻有关的,如此奇妙而又重要的器具,正如它永远隐身于大地草根一般,在文字的记载里,它却是一种藏匿于那阴曹地府里的恐怖刑具,说是用来肢解活着时犯了罪过之人的肉躯,这该是对锯子的某种精神亵渎。在真实的民间,锯子是难以用来当成一种杀人工具的,相反,若要将一根粗长的木头锯开成许多块木板,除了需要两个有力壮汉的辛苦付出,往往还需要两人达成一种高度的默契配合才行。锯子那排排锋利无比的锯齿貌似令人不寒而栗,但给予人的,却是一种心与心的无形交流,这正是一种大善之德:在锯开木头时,仍需要一种精神上的沟通之联,正是为以后将块块木板去搭建成一座新的屋宇,重新互相勾连为一体而透露禅机。

锯子的基本模样仍没逃脱一片草叶的长条形姿,一片又薄又长的强硬钢片,一侧被锉成一排排密密的锋利锯牙。依据其不同的功用,两端或装上木架,或装上木柄,便又会组合成不同的式样了。比如有一种线锯,就纯是在一根细长的钢丝上刻上了细密的锯齿,绷紧在一张竹弓上,用它来锯开一些雕花饰板上需要缕空的地方,让目光通透过来。还有一种锯子,两端仅安着两只木柄,余下就是一片长长的坚韧锯片,据说可以缠在腰上,当成腰带以随身携带,便被叫做“带锯”。两个人只要分持两只木柄反复拉送,用来砍伐树木非常方便。因此带锯曾经被山外的穷苦人当成进山偷伐的必备工具。他们常两两结伴,腰藏带锯,潜至林间,往往还没伐树,凭着腰间的那把带锯,就大都被瑶家人捉住了。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往往总是非常齐心,绝口不提进山的真实目的,极有一种同生共死的义气,令人钦佩。于是,心慈的瑶家人总会主动将他们释放,并还送上一些吃食,这让他们感动万分,从此便再不会进山来干这龌龊之事了。这时原本被当成凭证的带锯,在阳光下,定会闪烁着一种耀眼的温馨之光。

这或许正是锯子那铁质钢骨,与人的内心摩擦而出的人性之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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