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后数次游浯溪,主要目的一直都是为了读碑。此处碑林面积约五万六千平方米,碑五百余方,尚可辨认的三百七十三方,乃我国现存最大的露天碑林。置身于此,或仰望,或俯瞰,或平视,入眼皆碑,碑碑可谓瑰宝,令我震惊,令我沉醉。当然,还能观悬崖、听流水、闻鸟鸣、赏花草,一步一景,情景交融,感慨不已,我既开怀又陶醉,总是心念之行往之,兴致盎然。
碑刻是最忠实的岁月书。浯溪苍崖石壁,濒临湘江,巍然突兀,连绵七十八米,最高处拨地三十余米,为摩崖文字最佳之天然刻处。自唐以来,众多政要及文人墨客慕名而至,或写景咏物,或议论抒怀,述朝野事件,话民生民本,诉喜怒哀乐,描自然风光,发乎心,溢于言,书乎笔,刻于石,造就了此处风水胜景和人文宝地。据有关资料统计:唐时以元结刻溪铭诸碑发其轫,但刻碑不多,“唐碑三十本,独兔野苔封”(南宋徐照诗句),现只存十七方;宋代鼎盛,凡两百碑,因年代久远,风化剥蚀,漫漶过甚,再除去失碑及未能刻上石的,现存较好的约一百六十方;元代碑刻仅存五方,极为稀少,就是将未上石诗文十三首统计在内,也不足二十首;现存明代碑刻七十八方,未上石诗文三十一首;清代碑刻八十八方(包括安南即现在的越南,使臣诗五方),书写浯溪诗文还有一百余首未刻于石,佳作不少,遗憾的是原作已失,无可补救;民国时期九方。时光易逝,人生易老。一千三百多年来,无论是唐花宋草、元风明雨,还是清时流水民国浮云,都已远我们而去,不可追及。惟有碑林沉默不语,坚守岁月,坚守阵地。置身浯溪,我似乎穿越了历史时空,聆听着诸位圣贤推杯把盏的高谈阔论,沉醉于湘江水波与笔锋墨意的惬意交融,感受着暖阳抚摸碑石的温馨,我触摸到了历史的神经,感知到了岁月的体温,我的心身如月光般皎洁,灵魂若星夜花蕊般暗香浮动。面对如此博大精深、底蕴丰厚的浯溪摩崖,我只有向圣者贤者表示深深地追怀和感恩,对文化、文字、书法和雕刻艺术心存敬畏。
时间是最权威的评论家。浯溪碑刻中,历代名家作品比比皆是。从唐代元结、刘长卿等,到宋代黄庭坚、杨万里、秦观、李清照、范成大、米芾等,到元代杨维祯、宋渤等,到明代顾炎武、王夫之、董其昌、杨廉等,再到清代王士祯、何绍基、袁牧、潘耒、张九钺等等共有二百五十多名文人学士到此游览,题诗作赋,铭刻石上,作品传世影响较大且有史可查的,居然近七十位!在我的阅历和记忆中,作为露天碑林,如此规模、如此规格、如此艺术水准的实属罕见。我想,古往今来,欲扬名流芳者众多,说实在话也很正常,但真正能够名符其实者、留名千古者,少之又少。为何?一则,不是想成名想流芳就能成名就能流芳的,本事才是真家伙。二则,时间就是手术刀,祛病除诟,刀刀见血,毫不留情;时间就是过滤器,淘汰泥沙,留下真金,作品才是硬道理。呈现在我眼前的浯溪碑刻,再一次证明了这个命题。
艺术是最典雅的风景点。永州有一定规模的摩崖石刻不少,玉琯岩、月岩、阳华岩、朝阳岩、九龙岩等处各具特色,皆有珍品。但与浯溪碑林相比,均显得捉襟见肘,小家子气。惟浯溪碑林雍容大度,瑰丽夺目,是无以估价的艺术宝库,可谓诗文凝练,寓意深远;书艺精湛,类别丰富;摩崖刻划,美轮美奂。不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客,来此揽胜觅奇者摩肩接踵,许多书家及爱好者更是五次三番前来欣赏、揣摩、修习书艺,陶冶性情,不舍离开。浯溪碑林就不同书体而言,自唐至民国均有其杰出的代表人物,造诣非凡。可辨认的三百七十三碑中,篆二十三碑:分别以唐元结《浯溪三铭》、宋汪藻《太学题名·跋》、清吴大徵为著,篆有玉箸篆、钟鼎篆、悬针篆诸类;隶十二碑:以明黄焯“雩风沂浴”四个大字为著;楷二百三十六碑:最具特色和艺术价值首推颜体碑《大唐中兴颂》、黄体碑《崇宁三年三月风雨中来泊浯溪》、米体碑行楷《熙宁八年十月望经浯溪》等诸碑;行87碑:最负盛名的是明杨芳《董太史自衡阳写浯溪读碑图诗见寄赋答》碑、清何绍基《同治壬戌于桐轩大令陪游浯溪》碑、清朱琦《舟过浯溪》碑、清吕恩湛《题名诗》碑以及清吴大徵《雨中游浯溪》碑等;草7碑:存碑最少,以宋李日新《无题》碑为代表。浯溪碑林分九个碑区,上述碑刻多集中在摩崖碑区。稍稍留意,便会发觉游人也多集中在此碑区,或品读,或浏览,或拍照,忙得不亦乐乎。我虽非书家,也非行家,然喜爱文字与书法,每到浯溪,时间无疑全都交给了碑刻。窃以为,山光水色固然美妙,但眼过即收,留有印象便可,无需入神入心。而浯溪碑刻艺术精湛,一时半会,难知其表,略知一二,得费不少功夫,如要有所领悟有所收获,必须心智贯注,日积月累矣!
碑林是最直观的聚焦镜。一个时期的风貌,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抑或一瞬间的感受,对于后人来说难以获知,只能从浩瀚的史书和传说中去捕捉、去推测、去联想。然而,一旦你置于浯溪碑林中,便有了另一条获知的途径,这些静穆的石头,就会向你暗送秋波传输信息,就会对你耳语,告诉你想知道的秘密。
沉寂的浯溪碑林,处公园内,滨江岩石峭削,湘江擦壁而过,水波渺渺,岸边石灰岩呈三峰崛起,怪石嶙峋,树木蔽日,藤蔓匝地,花草茂盛,鸟鸣虫吟,人来车往,平添了许些热闹,这可能有悖元结喜处幽之初衷。游浯溪,还是读碑林,必须要缅怀和感恩一个人,那就是元结!唐代杰出的散文家、诗人元结,于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被任命为道州刺史。永泰元年(765年)罢任。次年再任道州刺史。大历二年(767年)二月从潭州都督府返道州,舟经祁阳,泊舟登岸暂寓。因爱其胜异,后又弃官不做,来这里隐居,并自创“浯、峿、痦
”三字,命溪曰“浯溪”,山曰“峿台”,亭曰“痦亭”,合称“三吾”
。自此,浯溪始为人重,文人雅士汇聚,诗文碑刻盛行。我曾给自己提出一个幼稚的问题:如果没有元结,浯溪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却无法回答。现在,我又给自己提出一个复杂的问题:浯溪碑林为何没有柳宗元的诗文碑刻?柳在永州被贬十年,佳文妙句流传千古,可为何在浯溪碑林中销声匿迹?我又无法回答。心想,我还会来浯溪的,碑林于我永远充满神秘和诱惑,这些问题就留待以后再探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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