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天刚亮，太阳还没出来，儿子就急忙爬起，摇醒我，要我带他去公园。我知道儿子想去见一只麻雀。

在公园东南角的一片树林里，有一群养鸟的老人。他们把鸟笼挂在树枝上，有的在树下静坐打盹，懒散松疏；有的喝茶吸烟，谈古讲今，悠闲自在。而笼里的鸟，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麻雀很普通，灰不溜秋的，沒有七彩文鸟的华丽，沒有画眉的妩媚，沒有百灵的歌喉，更不会像鹦鹉一样会讲人话。在这些鸟中，麻雀很平凡，很不珍贵，所以，唯独麻雀沒有笼子，四处纷飞，像野鸟一样自由。而老人独自地坐在一边，不搭理任何人，像一团冰块。麻雀飞到那，老人的头就转向那。在远处，麻雀不停地和老人打召呼。老人听到麻雀的声音，睁着一双浑浊的大眼睛，不停地朝麻雀挥手、微笑。老人的目光，从沒有离开麻雀片刻。麻雀欢快无比，羽毛闪着光芒。麻雀会带来几只野麻雀，落在老人的肩头跳跃。老人的笑容，像风中飘来的花香。

自从在公园见到麻雀，六岁的儿子吃不安，睡不安，还不停地吵闹，不肯去幼儿园，非要买回麻雀。儿子俨然是家里的小皇帝，急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六叔九舅，五姨八姑……都围着儿子转。

我和儿子起床，走到客厅，他们都在。他们围着一只空鸟笼而坐，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而在一瞬间，我头旋眼转，笼子逐步变大，儿子逐变小，钻进鸟笼变成鸟，被关了起来。

提着鸟笼，我们浩浩荡荡地奔向公园。老人和麻雀都在。麻雀见到我们，惊慌失措地飞走。老人安然端坐，不理我们。儿子见到麻雀很兴奋，不停地追赶。麻雀在树上跳来跳去，儿子在树下跳来跳去。

不管我们开多高的价，老人就是不肯把麻雀卖给我们。

我们只好提着空笼子回去。儿子见沒买到麻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怎么劝也不肯走。而在这时，老人的儿子来了。他见到我岳父就喊：局长。

岳父像遇到救星，赶紧说：这只麻雀是你家的？

他含头缩腰地答：局长，是我家的。

我岳父说：我孙子喜欢这只麻雀，能否卖我们？

他讨好地说：只是一只麻雀，野地里捡的，不值钱，送您吧。

于是，他走向老人。老人不理他。老人把手一挥，麻雀远远地飞走了。

我们失望地往回走。而我儿子还是不愿离去，哭着追赶着那只麻雀。当局长的外公抱他，他也不领情，还要咬外公的手。

我们见老人的儿子和老人嘀咕一阵，然后推开老人，走向我们，他陪着笑脸对我岳父说：局长，对不起了！我爸死脑筋，舍不得麻雀。

我岳父赶紧回答：没关系。

老人吹一声响哨，麻雀立刻向老人飞来。麻雀准确地落在老人手掌上。老人的儿子提着笼子跑过去，迅速地从老人手掌上捉住鸟，放进笼子关起。

我看着老人的手在微微地颤抖。麻雀从老人手上离开那一刹那，仿佛从老人身上割下了一砣肉，我感觉到老人内心深深的痛。而我儿子兴高采烈地看着我们提着麻雀回家。

离开老人，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整天不吃不喝，呆呆地站立笼子中央，一动不动。第三天，一直无精打采的麻雀，兀然来了精神，在笼子里飞来飞去，头不停撞着铁丝网。儿子打开笼子，麻雀也不愿飞出去。

麻雀把自己撞死在笼子里。

后来的一天，我去公园养鸟的树林，沒见到养麻雀的老人。而当时，空气静得可怕，沒有任何声音。老人们都神奇地看着我，都不理我。老人们像一截一截的木桩，钉在地里，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平素，笼子的鸟叽叭喳喳叫过不停，而此时都变成了哑巴。我只得屈身向一个老人打听养麻雀老人的下落，我才知道养麻雀的老人视力不好，眼快瞎了，麻雀跟随老人很多年，彼此非常了解，麻雀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老人的眼睛和拐杖。而麻雀被捉走后，老人再沒来过。但是有人传说，有个老人横过公园门前的大马路时，被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撞飞了，老人的身体像一片落叶，飞了三米开外，才落下来……

我心隐隐作痛。

我苍凉的眼睛，兀然看见一只孤单的麻雀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引颈长叫，像呼唤走散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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