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图曾识零陵郡,今日方知画不如。”如果说小城是一幅画,组成这幅画的基本元素无非就是山与水。在古城的南面,有东山、西山隔河对峙,如一条河旁边的两幅精美屏风,显出和谐与对称。可这河一路下来,到了北门,河西有芝山,河东却是一马平川,便显得有些不对称,尤其是在古代那种房子低矮的情况下,更显得不和谐,好像那水就要往东岸漫出来的样子。于是在这东岸河湾突出的一块高大的石矶上,再建一个佛塔,这塔刚好把这水挡住,也刚好与西面的芝山相对称──这总算是和谐了。塔建好了,总算让人心安。心安即人安。塔建好以后,那水患到底少了多少,没有统计,也许少了,也许并没有少。反正这河水每年春夏照样猛涨,秋冬照样回落。塔建好以后,不仅为这小城增添了一道“回龙夕照”的风景,而且,这为着人安为着心安而建的佛塔也有了佛的悲悯,用了悲悯的眼光看待众生。对于那个叫潇水的年轻女子,它总是用温热的目光包容她的野性。潇水,这个从南岭的野狗岭南麓走出来的山野女孩,一路蹦蹦跳跳,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越过萌渚诸岭的重重山崖,冲过越城诸岭的层层堵截,已衣衫不整。进入小城,在小城环形的怀抱中得到了休憩,在塔前旋回的河湾中得到塔的千叮咛万嘱咐,又在塔温热目光的远送下奋力地走完最后一程,在蘋岛扑到姐姐湘江的怀抱里了。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它让我们找到“进口”“出口”的欢喜。到过回龙塔的人,没有一个不感觉到找到进口、出口的那种快乐。这塔一共有七层,构思精巧,每层都有假窗,每层进口、出口的位置都不一样。上一层要找一个进口,每登一层都有一种暗暗的愉悦。每下一层要找出口,让你受找到出路的豁然。在这找“进口”与“出口”的快乐里,我们暂时忘却俗世的烦恼。正如日本诗人小林一茶写的:“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如此。”俗世的世,露水的世,浮云的世,微尘的世啊,纵然如露水、如浮云、如微尘,虽然是如此,也是世,总有“进口”,总有“出口”,让人愿意永远这样活下去。对于那些失意的文人,对于那些热血的男儿,它用栏杆让他们拍遍。多少个落日楼头,多少个断鸿声里,多少个失意文人,多少个热血男儿,登上了回龙塔,拍遍了这里的每一道栏杆,慨然长叹:“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凭栏临风,他会如《单刀会》里关云长地那般唱道:“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得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唱到此处,不由流下泪来:“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冰凉的栏杆让他们的头脑清醒,浩浩江风的吹拂让他们的心,让他们的血再热,如火。对于那些野树,它让它们把种子撒在自己的檐上、顶上,发了芽,扎了根,自由自在地向云生长。对于那些鸟雀,它让它们叽叽喳喳地随意地从顶上、檐上飞过,甚至让它们在自己的顶上、檐上筑巢,以便飞向更高、更远的高天。千百年来,这塔一直孤独地立在那里,萧肃而不萧条,孤独而不孤单,清冷而不清凉,沧桑而不苍老。一个初冬的早上,我穿过高楼林立的小区和人头攒动的小巷,又到了回龙塔,我看见:穿着鲜艳的老大妈在塔前的广场上欢快地跳着广场舞。长在塔顶虽然落叶但依然在风中苍劲飞舞的野草。呼啦啦的飞鸟飞过塔顶又飞向更高更远的江天。我感受到了塔那清冷的外表下温热目光的注视,让我觉得这个有些清冷的冬天也不再清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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