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5）

舜每常去一处地方，是一定要去寻访民情的，他见着近旁有一村舍，而村舍之外似有一些男女在活动，便跃跃欲试，携众人走了前去观看。此刻嗷却说，这些人甚是奇怪，他们呢呢喃喃，似乎在拜一棵树呢。若木说你看走眼了，非是拜一棵树，是在拜一只鸟。嗷说没有见着鸟呢。若木正要指给嗷细看，舜这时似乎也发觉了什么，说若木目力不错，树上虽然无鸟，却有一只鸟巢，不过那鸟巢里到底潜藏着一只什么鸟，值得这些男女如此虔诚来祭拜？我们不如前去打听打听吧。若木说不用打听，适才听巢里咕咕了两声，我已断定是一只母鸦在巢里孵小鸦。揭车在一旁嗞的一声笑起来说，你竟敢这么肯定是一只母鸦孵小鸦？若木说我自然敢肯定，不然我们打个赌如何？揭车不信，便要和若木打赌，不想舜一把拉过来揭车说，若木说的没错，我已有些明白了，这个赌你是输定了，那巢里绝对是一只母鸦无疑！揭车不死心，立马抢步前去问人群中一位长者，令揭车深感意外的是，长者的回复，竟然与若木一致，他说树上鸟巢里确有一只母鸦在孵小鸦，引诱村舍里的男女时常来祭拜，并且一个个携了吃食在树下抛撒，任由母鸦啄食。长者又说，母鸦选择村舍门口这棵树筑巢孵化小鸦，这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事，村人视为祥瑞，因此才不敢怠慢。揭车听老者如此说，心中不由对若木满心佩服，但却有诸多疑窦不可理解。舜便和他介绍说，人家若木的大就是那个随了禹去各处治水的伯益，熟悉各种鸟兽的情性和话语，若木耳濡目染，要辨识一种鸟，那还不是小事一桩。揭车“噢”了一声，却原来有这一层关联，闻说伯益是天上玄鸟的后代，自然有超乎常人的本领。但是嗷此刻似又有了纳闷，他说此地何以对鸦这种鸟如此敬重？舜说这个却有讲究，亦有来历，所谓鸦，实则就是乌鸦，也就是我们的先人们说的太阳鸟。太阳鸟可是神鸟，此地对它祭拜如此之虔诚，说明祝融火正遗风尚存。

后来舜便去找那位长者搭讪，问询他有关本地的一些风俗，以及山川地理方面的知识。长者盯住舜注视良久，忽儿满脸惊诧地说，敢莫你就是那个不惧山高水远，亦步亦趋要来南方巡狩的帝舜爷？哟哟！我一时老眼昏花，未能分辨出来，多有冒犯！舜听长者如此说，倒有些懵了，心想这位长者何以对自己行踪如此了然？长者见舜脸上掠过一团迷云，便解释说，从此处过去一、二个山坳，有一个绝好去处，那里住着一位不知姓名的奇人，说是曾与许由交厚，多年前许由来此，便是住在他的宅中，许由对此地风光赞不绝口，说是可惜如此大好河山缺一个人来经营。后来许由去了，此人一直逗留在宅中，极少露面，但近日以来，却忽然欢喜出来蹓跶，那日见了我，无意中听他说起帝舜爷要来巡狩的事情，我不尽信，可今天看来，他所说并不为虚。舜问此人如何称呼，老者说他住在一方石室内，人们统称他何侯，却不晓来历。舜听长者说到何侯，内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灵动了一下，有一种渴望与之一晤的感觉，他希望长者能够引领，长者自是满口应承。

行走不过小半日，舜发现路途中山腹处，隐隐有紫气缭绕其间，舜问长者，里面莫非住着人家？长者说那是一个溶洞，深澳得很，据说是可通达大海的，却又奇怪，今天怎么竟有一股氤氲之气盘旋？平时是没有的。揭车说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活动，我试喊几声看看，便运气凝神，煞有介事向洞中呼喊了一阵，可是除了从石隙间传出来的连绵不断回声，并无人的应答。舜素有好奇之心，便欲举步去洞中探个究竟，揭车忙一把拉住说，帝舜爷莫造次，我看此洞荒废日久，须防有巨蟒潜伏，舜说不妨事，我们人多，不必惧怕。

舜携众人走近了看，发现这个溶洞造型，非常的诡异，在远处看不出什么，不过是一座山岩斜斜地往地心塌陷了一角，见不出内里种种情形，一切均被枯藤古木巉岩遮蔽住，丝丝缕缕紫气便从其隙缝处蒸腾缭绕而出。可是一旦进入洞中，立时就感觉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在那一刹那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以为进入到一个人世间之外的另一个空间。溶洞的阔大高邈自不必说，估计可容下千百人栖息，刚才宽广无垠天空，此刻似乎缩小成了一小块缝隙，显得非常窄逼高远，当然这是被绝壁挤兑的。揭车顿时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直逼周身，不由打了个寒战。舜笑笑说，这溶洞内冬暖夏凉，一定适合人们居住，我们仔细搜索，看是否有先人们留下的痕迹。于是众人便处处留意，果然不久就发现这里那里，有柴茅燃烧过后的余烬，亦有果核、螺蛳壳及兽骨诸多物件，舜欲蹲下身子去深究，若木和嗷却指着一处绝壁说，帝舜爷你看，绝壁上那些裸露的岩石，好像是一些会生长拔节的树根和竹笋，它们植根于巉岩，直通通延伸出来，形成一根根圆柱，又有水瀑从上而下流泻下来，潺潺之声不绝，居然浇灌出一些田亩，一畦一畦的，仿佛可以耕种呢。舜对于田亩，素来情有独钟，于是内心里忽然就萌发了耕历山时的豪情，要去田亩中试试身手，谁知舜的行为却被一只鸟阻遏住，这只鸟莫名其妙，不断地在舜的身前身后飞扑，好几次差点啄着了舜的衣襟，一边兀自唧唧唧鸣叫个不停，那样子似是有言语要和舜沟通。舜深感奇怪，心想莫非怪我等搅扰了它们宁静的生活，因而前来兴师问罪？刚才进洞时，看见这些鸟犹自在头顶款款地飞，宛如扑朔迷离流星在眼前晃动，叽叽喳喳，甚是欢快，此刻却来扑啄于我，非此却是为何？正在犹疑，嗷和揭车却猛发一声嘶喊：小心！田亩中蜷伏着一条巨蟒！若木这时猛然警醒说，不得了！帝舜爷爷！这只鸟分明是来给你示警来的！舜亦猛然醒悟，说，不错不错！我已有些明白了，这里山水极佳，连禽鸟也怀了善意，那么若木，你仔细看看，这些鸟怎么称呼，我们切切不要忘了它们的善举。若木这时颇有些难为情地说，不瞒你帝舜爷爷，这些鸟我还真不认识，似是从未见过，样子虽像雀，行为举止却并非雀所能做得出来的，它们互相间的言语，我细细倾听，却无论如何听不出它们说些什么。舜说这就奇了，这种鸟连你若木也未见过，一定是世上稀少珍禽，为苍梧所独有。一直没多少言语的长者这时忽然插话说，这是不是就是凭霄雀？我曾听那个何侯说起过这种鸟，何侯说凭霄雀是天下第一奇鸟，它们本是生活在丹州地方，平时趁着遨游丹海的机会，时常来苍梧之野聚集，它们有个极怪异习性，能返形变色，落于林木之上则为禽，行走于地面则又为兽，它们喜群飞，能吐五色之气，看去氤氲如云。舜听到这里，忽儿抚掌说，难怪刚才见洞口有紫气盘旋，却原来是它们的缘故。长者说还不止此呢，何侯说的还要玄乎，何侯说凭霄雀不仅能吐五色之气，还能嘴里衔着砂珠，慢慢去集成邱垄，当地人常常呼此为珠邱，珠邱之“珠”，轻而细，风掀起来如尘灰，因此又叫珠尘，珠尘集结成粒，看去圆润可爱之极，于是有人偶尔拾起它来，尝试携带在身上，居然感觉走起路来身子非常轻便，后来又尝试去吞服，居然可以延年益寿，如得传说中不死之药。

果然如此么？舜将信将疑。

何侯是这样说来，不过我并未逮着机会尝试，虽然这种凭霄雀在苍梧之野并不鲜见，可是要碰上珠尘，委实不易，想来我等并非有缘之人，帝舜爷甫一到来，便碰上如许多凭霄雀，缘分一定不浅，我们或许会叨你的光呢！长者说。

因为在溶洞中巧遇凭霄雀，舜忽然对长者所说何侯兴致大增，决定舍弃溶洞不看，由长者带路直接奔何侯居处而去。

此时的舜，自是心旷神怡，因为他魂牵梦绕的苍梧山，已是那么清晰地横亘于目前，兴之所至，不由高高抬起双臂，向天向地，孩子似的一阵欢呼：

苍梧山，我来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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