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4）

舜当时心情极为迫切，便随男子由小路前行。小路曲曲弯弯，路旁林木遮天蔽日，行不到一、两个时辰，舜及若木等随从早已晕头转向，再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带路的男子却说，你们尽管朝前走去，不要怕路途坎坷，跨过去这一段便是坦途。众人便信其所说，只顾在林木中左冲右突，后来走着走着，嗷便有了抱怨，他说你这是带路吗？你这是设圈套把我们往绝路上引呢！可是这时带路的男子早没了影儿，舜马上觉出不对，忙停下来呼喊，却无论如何呼喊不来，带路的男子大约早已隐没在丛林里，没了音信。

四野全是高山密林，除了从原路折回，前进绝无可能。

这显然是一处绝谷。

奇怪的是，适才行走过的小径就像被什么东西掩埋了，再也寻找不着，众人找来找去仍旧回到原地，始终踏不出圈子外围去，一些随从慌了，说我们恐怕碰到了鬼怪，心性被迷惑住了。就连在南方山林中走惯的揭车，此刻也是一筹莫展。倒是舜，因自小就是山壑深谷中的常客，所以并没有怎么惊惶，他如今在脑子里思想着的是那个带路的男子，他到底是什么人，何以要将我们引入一个迷魂阵，然后一走了之？他如此用尽心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嗷这时忽然大声对舜说，帝舜爷，适才那个男子有点奇怪，莫不是三苗的人装神弄鬼，故意给我们设圈套？舜沉思一会说，先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且离开这里再说。嗷说找不着路途，如何离开？舜说不管甚么地方，没有找不着路途的道理。舜和嗷正这样对着话的当儿，嗷忽儿见若木独自一人在一片林子里待着，一声不吭，似乎是在优哉游哉听一群小鸟在枝头叫嚷不停，嗷有些来气，便欲前去呼唤他转来，不想舜却一把拉住嗷说，你莫去打扰若木。嗷正不解，若木却笑嘻嘻开口说话了。若木说帝舜爷爷，我知晓怎么走了。舜问怎么走？若木说前方树林里掩藏一个岩洞，从岩洞中穿行过去，便有了路途，没了一些阻碍，否则在这里不被困死，也要被瘴气熏染而死。嗷不信：你凭什么说前方树林里有个岩洞？若木说我听树上小鸟们说的，小鸟们讥笑我们说，这些人真愚，不知道前方树林里有个隐秘岩洞是可以通达的。嗷见若木不像是开玩笑，心里越发存疑，舜这时就和嗷说，这点你要相信若木，他大是这方面行家，懂兽语，亦懂鸟语，若木也能辨个八九不离十，我们且随他去看看。

果然密林中掩蔽着一个秘洞，宽窄恰好能容人，只是太暗，两眼一抹黑，若木将携带身上的一截火绒子吹燃，点上一个火把，众人鱼贯而进，牵的牵拉的拉，不一刻也就见着了扑面而来的光亮。

揭车吁了一口大气，说，终于是走将出来了！

揭车话刚落音，就见那位心怀叵测的男子，突然从前方不远处现身，仍是葛布条包头，手上攥着委蛇，见了众人，不仅不规避，反而嬉皮笑脸迎上前来，找舜搭讪。嗷忍之不住，欲前去指责，被舜一把拉回来，用眼神示意嗷：且听他说。

男子就说，这处地方最能迷人心性，平常之人进的去出不来，可你们竟是毫发无损，哈哈！看来虞仲华就是虞仲华！

既知晓是帝舜爷，为何要如此作为？嗷怒不可遏。

男子回复说，这里的人多久前就议论，说有个帝舜爷要来，我不尽信，帝舜爷一大把年纪，来此作甚？怕莫是三苗那个狐功有意耍花招吧？后来听脩说帝舜爷真要来，我仍是将信将疑，所以要试上一试。

这么说，脩曾来过这里？舜问。

男子听舜问到脩，忽然就爆发一阵哈哈大笑，笑够了说，脩是个游手好闲的角色，不要提起他！他哪里如得你虞仲华，以天下事为自家事，却将自己身子视为等闲躯壳，并不据为己有，因此对于天下任何困局，皆是无所畏惧，适才绝境中已见过你的气概，实实令人钦佩！你们现在已踏上坦途，前方并无岔路，量不会有事情发生，不妨趁早赶路吧。说罢匆忙离去，顷刻不见踪影。

舜走出一箭之地，脑子里忽儿猛省：糟糕！刚才那位男子，十之八九就是脩！怪我一时疏忽，没意识到竟是他！

脩？嗷及众人都不尽信，他一个老头，怎么会？

不！就是他！脩这个人，游戏人间惯了，时而销声匿迹，不知所终，时而频频现身，让人猜想不透，可是……舜心里默想，他与自己历来并无任何牵连，何以南岳偶然遭遇之后，便如影随形，一直跟定自己行踪？而且这次还特意装扮一番，似乎是有意把自己引入歧途？这是作何道理？

委实猜度不透。

好在前方确如脩所言，并无多少岔道，只是峰峦层层相叠，一层更进一层，深邃莫测，又兼古木烟岚掩映其中，已觉别有洞天，尤其脚下山径极厚一层落叶，人踩在上面，簌簌作响，与道旁溪流的叮咚之声相互呼应，倒也有趣。舜看那溪流，竟然是与山峦匹配对应的，一座山必有一条溪流环绕，时而与乱石相喷薄，汹涌湍急，时而如游蛇进入丛林，唯听得潺潺之声，细若琴弦。揭车这时附在舜耳边说，帝舜爷，你看此处山石嶙峋，连绵不知所终，且处处秃树槎枒，路径时有时无，天地混沌一片，看来已抵苍梧核心，我们还要继续深入吗？舜回说，此处确如我梦中所见情形，但我们先前从远处窥见的那座一分为三的巨峰，似乎并未见着，总要去登临祭拜一番，才算遂了此行心愿，那么还是继续行进吧。舜正说着，突见后面依稀有几位行人，亦正在向他们靠近，便和揭车说，我们且歇上一歇，向后面行人问询一番，再走不迟。

揭车翘首一望，不由大感意外，后面行走拢来的二、三人，却是有庳地方的乡邻，那日料理象的后事，他们都曾参与的，一个个对帝舜爷是十分的景仰，那时他们就表示一定要随了帝舜爷去远行，帝舜爷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路途之中，哪怕为他携带点行李探个路径也好，可当时舜未答应，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个人行为把别的人牵连进来，这样不好，但是以目前的情况看，这些人并未死心，终于还是相跟着来了。揭车见是熟人，立马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并引荐给帝舜爷，舜见他们形体表情均很狼狈，便问其故，其中一人便叙说了途中一段遭遇。他说在路途之中，忽然碰见几个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人，一路打探帝舜爷行踪，看样子不怀好意。我们曾听到过他们私下里的说话，却原来他们是来跟踪帝舜爷的，可是他们跟着跟着，忽儿发现帝舜爷没了影儿，后来到处去搜索，终是徒劳，这时一位手上执了委蛇的男子给他们指路说，你们是要找那个虞仲华吗？他们舍弃大道，抄了近路去了，你们若找他，不如也抄了近路去吧。那些人果然是抄了近路去了。我们心中怀疑，这些人恐怕于帝舜爷不利，便也想抄了近路去看个究竟，可那位指路的男子却拦住我们说，他们抄近路是适宜的，你们却不适宜，要我们仍旧沿大道前行。我们将信将疑，且行且看，不想行走了大半日，却在此处见着你们，真是怪事。

舜说这个我算是明白了，什么近道远道，根本没那回事情，一切全是那个脩的设计，他是预先知晓那里有个绝谷，并且知晓以我们的智慧，一定不会被绝谷所困，于是先将我们引入进去，避开那些跟踪者的视线，待我们安然脱困，继而又将那些跟踪者引入进去，将他们困在里面，此刻他们或许正在绝谷中呼天抢地呢！

通过舜这一诠释，众人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无不对那个来去无踪的脩心存感激。

这时舜看眼前景象，宛如是进了一个迷宫，一个完全由山峦和溪流组合起来的迷宫，山峦看去全无土质，一律由怪石巉岩堆砌而成，但从外部却看不见岩石裸露，一些怪木奇藤似乎将山峦全包裹了。舜就奇怪，怎么这些高可参天古木竟然能在石隙里生根。而溪流则更有意思，任你去四处搜索，根本寻找不出它来自哪里，然后流向何方，它时而是在地面如麂鹿般蹦跳，时而渗入地下不见，像是有意和人捉迷藏。山峦与山峦之间，均有阡陌连接，隐隐约约中，亦见着些村落屋舍，风光与蒲坂大相迥异。尤其那村舍，建筑上非常抢眼，全是竹木框架，那竹子看去既长且大，可容一人围抱，将这样的竹子破开成两半，一正一反盖在屋顶上，那屋顶就如安上了竹槽，看去金碧辉煌，耀人眼目，老天纵是下瓢泼大雨，雨水也渗漏不到屋里去，舜曾听人说苍梧地方有一种粗大涕竹，搁江河里可作舟楫，看来此说不虚。（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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