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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志异(连载之十四)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李长廷

第九章(2)

舜这时恰好赶上一位老者,随口便问上一句:这位老兄,你们这是……老者回过头来,令舜吃一大惊,却原来是认识的,就是前些天在集市上见过的那位烧烤獙獙的老人,他陡然间见了舜等,显然也很意外,同时未免有些许的尴尬,因他那时已和舜暗示过,他是驩兜一族的人,当年驩兜和舜之间的纠结,驩兜一族的后人不可能没有记忆,只是目下氏族衰微,四分五裂,已掀不起波澜,出了个狐功,虽有心智,所作所为却为族人不齿,何况人已没了。老人尴尬之余,自然也要回舜的话,他说今日见面,真是巧极了,我是特意来取火种的,你们却为何也到了这里?方回抢先回答说我们去南岳,路过此地,见有热闹可看,自然就来了,你刚才说取火种,却是怎么回事?老人和舜等经过了上次集市上的晤面,对于舜的行为谈吐,均有极好印象,说得上光明磊落,一身正气,所以此刻并不避讳什么,就娓娓谈起关于火种的一些话题。

老人说你们知道盘瓠么?若木商均见问到盘瓠,忽然来了兴趣,他们一齐说,盘瓠不是一只大犬吗?犬?老人呵呵呵笑将起来,一边就将头转向舜等,你们三位长者也认为盘瓠是一只大犬吗?舜及方回、壤父只是笑而不答。老人说原来你们心里竟是明白的,只是孩子们懵懂罢了。据长辈传说,盘瓠携了帝喾的女儿,最初就是在前方山林中那个岩洞里安的家,家虽安了,可怎么样过活呢,猎捕了野物回来,总要有个火弄熟了才能吃吧,这里一片荒山野岭,渺无人烟,哪里取火去?忽一天他见一只鸟,拼命地去啄一棵树,居然啄出了火花,盘瓠就想,一只鸟尚能啄出火花来,人为什么不能?于是就拿了物件,在这棵树上琢呀琢,琢了大半天,终于琢出火花来,并且点燃了预先备下的枯干树叶。盘瓠点燃的这盆火,如今还燃烧着,经过几代人,并没有熄灭,周围人们视为火种,每年这个节气,都要举行祭火仪式,我便是来参加祭火仪式,亦顺便来取火的。

难道你们的驻地是没有火的?若木问。

不!我们的驻地也有火,我来这里取火,无非是要沾它点灵气,图个吉祥,这里的火可是燃了多年的神火啊,老人说。

这火是如何保存的?怎么就不会熄灭?若木又问。

老人对若木的追问不仅不烦,反而很感兴趣,他说,这火从盘瓠点燃那天起,就一直有专人看管,后来干脆将看管火种的设了个职位,名称就叫火正,这火正可是了不得,他的职责不仅仅是守住火不让熄灭,还负责分火——譬如有族人分支去别处另立门户,必得从这里弄了火种去,这叫薪火相传,不忘根本。这个火正的能耐还不止于此,他还兼具有钻木取火的能力,以及放火烧荒和用火驱赶猛兽侵扰的能力,周围人家没了火时,他会及时送去火种,因此在地方上,他可是最受尊敬的人。

这个火正是盘瓠的后裔吗?与你们有什么瓜葛?为什么你们也来这里取火?商均问。

老人顿了一下,说,现在的火正自然是盘瓠的后裔,是盘瓠长子盘自能那一支。至于我们和他们有什么瓜葛,怎么说呢?这话恐怕有点长,一时半刻如何能说出个所以然?不如还是赶路吧。老人说着已是趋前去了。这里舜和方回、壤父不由会心一笑。方回说这老头分明知晓你是帝舜,却并不挑破,真是很奇怪。壤父说他如何挑破?他先前已说明了自己部族和驩兜的关系,因了这层缘故,他理所当然要对仲华心存芥蒂,但是在集市上看了仲华的举止行为,又听了仲华那一番谈吐,心里那点芥蒂似乎已藏匿了一些,甚而生出了一份敬爱之情,然纠结总是难免,所以干脆不挑破得好,挑破了反显得尴尬。舜说对一些往事,不要说他内心有所纠结,我内心亦未尝没有纠结。每一个人总有他自己所不能左右的事情,当年放逐驩兜、三苗,实乃迫不得已,箭已拉开,发与不发均由不得你静下心来考虑,通过这段时日观察,我发现自己对于三苗这个族团,其实并没有十分了解,尤其当下,三苗经过了长期分分合合,与当年情形,早已是大不相同了,初看起来它还是一个整体,实际已经很松散,各自为政,各为其事,嚣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将他们统合起来,这或许是我们及时布以教化,藉此笼络一些族群,分散嚣的势力的好时候。壤父说难得仲华你想到了这一层,其实三苗是由祝融、蚩尤的九黎逐步分解,进入南方后形成的一个新的部落,族群多而杂,占据地域广,但缺乏一个强有力能为多数人拥戴的头领,所以一时难以形成合力,不然,给帝尧,给仲华造成的麻烦可大了。方回说关于祝融、蚩尤、三苗,还有这个驩兜,他们的来龙去脉,就像一团乱麻,一般人哪里能理清其中头绪?若木听到这里似乎不大耐烦,他说你们牵扯到的人事我一概听不明白,我只想知道盘瓠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人是犬?三位长者听后个个大笑,舜说这个盘瓠,如今已经被人混淆为犬了,千百年后亦绝对没有纠正过来的可能,还是要被人们混淆。若木问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人混淆为犬?舜说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还是先去看祭火吧。

走近了看,其实就是一个野外岩洞,岩洞里倒是宽敞,人们陆续进去,又陆续出来,出来的手里都拿着一根媒条——就是用斑茅开出的条形花,晒干后搓揉成绳索,然后用这绳索点上火,可以做火种保存,几天几夜不会熄灭,非常适用于行远路之人携带,它的好处是平时不会见明火,你看上去它是熄的,可只要吹口气就会燃起来,很是方便。这种花叫芒花,南方人喜欢以这种东西携带火种。舜曾用干枯的木头携带火种,干枯木头也有同样效果,不易熄灭,平时亦见不着明火,用时吹之则燃。但这些都只是临时的,永久的火种保存,必需固定有一处火堂,设火正看守。火正就是火官,大部落的火官责任重大,管的亦宽泛,连天上大火星出没都要管,小部族的火官能看住火不让熄灭,能给族人分个火送个方便就行。舜一行人进入岩洞,一抬头就见里面有一个大火堂,火不大,但燃得旺,尤其那火屎,红红的耀人眼,感觉一股热力扑面而来,一位长者正毕恭毕敬,给一些人分火。舜看阵势,今天并非是祭火,而是有几户人家家中的火熄灭了,来这里取火种的,于是逮住机会上前向长者行礼问询:请问这位老兄,你就是族里的火正了?长者说正是,看你们像是远道而来,也是要讨个火种吧?说着就要去分火。舜说不忙不忙,我们且各处看看吧,听说这个火堂是盘瓠时候留存下来的,不知是否确凿?老者说怎么不确凿,我是第十代火正,石壁上是有记录的!舜听说石壁上有记录,就偕方回、壤父等去看各处石壁,果然石壁上留有各种印记,长者怕他们看不懂,就指指点点解释,说上面那九个红色巴掌印,是九个火正留下的,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手指印,是族里聚会议事留下的,还有那最高处,一个人徒手搏击一只大山羊,他就是我们的先祖盘瓠。老者说到这里,忙俯身向盘瓠的画像叩拜,以表示虔诚。舜略一思忖,亦和众人行了大礼。老者见舜等言谈举止不俗,便问舜从何处而来,若木不等舜回话,抢先向老者交了底,他说这位和你说话的是帝舜爷,打这里路过,顺道来看看你们。老者听说是帝舜爷,忙不迭打发人去叫族长,然后说,既是帝舜爷来了,我们是要招呼的,早先我们先祖盘瓠在帝喾手下谋事,平叛房王有功,被帝喾爷招为婿,却不肯在那里为官,一心来这深山老林落脚,开辟出一个红红火火犬封氏,他当年就住在这岩洞里,你看,留下的火种至今也没有熄灭!方回这时插话说,这是你们保存得好,你们保存火种承袭了祝融氏的法子,祝融部落是最先懂得用火的部落,他们的首领一直占据火正之职,无人可以取代,所以人们谓之火神。看来你们也可以称得上火神了!老者听后好一阵乐,说,不瞒你们几位,我们犬封氏本就和祝融、蚩尤有瓜葛,后来祝融氏逐渐分化成若干个小部落,什么重呀,黎呀,重黎呀,童呀,有邰氏呀,邹屠氏呀,防风氏呀,陈蜂氏呀,多了去了,到帝喾时期,祝融的吴回任火正,可吴回的后人不知怎么回事,或许是不满帝喾对一些部族的排挤,纠合房王起来造反,这就有了帝喾高辛氏与房王的争战,那时先祖盘瓠在帝喾手下效劳,毅然协助帝喾打败吴将军和房王,然后携带着帝喾一个叫蛮女的女儿,不顾帝喾的阻挠,远远地离开亳都,进入大茅山,凭自己双手开创基业。

这里便是大茅山?舜问。

老者点点头:不错的,这里就是大茅山了。

可是照你这样说,盘瓠并非是犬?若木仍在盘瓠的问题上纠缠,此时不由又问上一句。

舜及方回、壤父就又是一阵大笑,老者也笑。老者笑够了向前方一指说,我们族长来了!

舜看渐次近来的族长,穿着打扮似与众不同,衣服明显是木皮缝织,衣襟和衣摆俱染了颜色,后面略长,好似留着个尾巴。

族长的热情,出乎舜等的意料。族长是个小老头,他和舜说,他们犬封氏和别的族团不同,因为先祖盘瓠曾效力帝喾,又是他的女婿,虽然来大茅山开创基业,却没有忘却当初从何处而来,因此见着你们,就像是见着了久别的亲人。舜听到他说的这番话很受感动,当真就有了一种到家的感觉,不像在嚣那里待的那些天,时时处处都得设防。

舜一行在这里住了两天,心情之轻松,可以说一路少有,他甚至和方回、壤父说,可惜娥英及登比氏还留在洲子上,她们来见识见识该有多好!要不是心中存着事,时时有一座山在前方招引我,真想在这里住下来。方回和壤父心里暗忖,看来仲华已滋生了远离喧嚣的念头,便说,仲华亦有了图清净的心思么?以你一向处世的法则,恐怕做不到呢,也就是徒有念想罢了。说完附之一笑。舜也笑。这时商均和若木正逗一只犬玩耍。犬是这个村落里一大特色,几乎家家养犬,而犬的形体毛发,一律是五色,据说犬养到数月,便要为其渲染毛发,这是一项极其重要而且必不可少的工作,配有专人负责。舜问过族长这是为什么,族长说不为什么,不过是传下来的规矩,先祖盘瓠是因一只五色犬而与帝喾联姻,招赘为婿,创下了这份基业,这个规矩我们得承袭,不能违背。舜接下来所见更为新奇,他们不仅户户养犬,而且给予犬的待遇,几乎是和人平等的,譬如从山中猎获了野物回来,按出力多寡,人人有份,犬亦有份。每临收获季节,煮出来的第一锅米饭,首先要奖赏的竟然是犬。舜问这又是为什么?族长说只因洪荒岁月,大水弥天,人们为了逃命,舍弃了田亩,结果粿粒无收事小,连种子也没带出来一粒,正为今后的日子担着心,这时见了二、三只犬,急切切从波涛中拼死游将拢来,有人在赞赏犬的机智勇敢的同时,发现它们高高翘起的尾巴上,竟裹杂着一些谷粒,当时人们便将谷粒捋下来,作了来年的种子,这分明是上天派了犬来挽救我们,我们怎么能忘了犬的这份天大的恩惠呢!经过族长这一叙说,舜和方回、壤父,甚至也包含了商均、若木及其余随从,一个个感叹不已,想不到人类所豢养的牲畜,竟然在无意中挽救了人类,最后走出困境,渡过难关,真是难能可贵!而更叫舜感慨万千的是,作为一个族团,能够全体一心,将这事牢记于心,代代传承,以德报德,可谓人间少有!

此事给舜的印象深之又深。

这个村舍令舜感触颇深的,除了犬,还有瓠。

在高母那里,舜见识过村人以瓠器为装饰,一个个佩戴在身上,看上去倒也有些情趣,可和这里相较起来,高母处的瓠器不过是小摆设,他们犬封氏才真正是瓠器的天下。首先,这里可谓遍地是瓠。瓠者,葫芦也,种葫芦成了人们非常时兴的劳作,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所种的葫芦个头特大,一个个挂在房前屋后,观瞻起来令人振奋。舜曾见有大人将小孩儿放进葫芦里洗澡,甚至去河中当小船漂起来玩耍,这分明就是以瓠作舟了。家庭中用的器具,更是没有哪一样不是葫芦做成,瓢,缽,盘,碗,缸……大大小小,应有尽有。更有意思的是,餐桌上食物,也以葫芦为主。

我们各带一只葫芦走如何?舜和方回、壤父说。

族长当真就给每人配备了一只葫芦,里面还灌满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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