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南岳祭天，夜以达旦。彭祖作野雉汤以犒劳众人。舜夜小寐，与娥皇女英梦中畅叙情怀。醒来已是朝暾初上，众人行浴日之礼。礼毕，玛瑙瓮不翼而飞，夜间神秘老人亦不见踪影……

嗷脱离了舜的视线之后，曾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他以自己的机智勇敢，宰了作恶多端的狐功，只可惜没救出自己的旧时相好青果。和舜见了面之后，嗷一直都在说狐功，说青果。说到狐功时咬牙切齿，说到青果时涕泪纵横。嗷最后还说，他了结这事以后，本想去一座山林里，一个人过一辈子，从此再不问世事。可是后来他发觉这样子过一辈子他做不到，离开了帝舜爷，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简直没法活，于是他只好想方设法又来寻找帝舜爷的踪迹。他找得好苦啊，路过高母处的村舍，他想去找黑鸠和女丑问询，可是觉得不妥，他怕自己和狐功的这档子事牵连到他们，想到自己是从云梦大泽洲子上离去的，便欲再去那里走一遭。谁知竟在路途中碰上了一位青皮子，向这位青皮子打听，他居然说自己给帝舜爷带路去村中住过几日，如今帝舜爷及他的随从已去拜访一个叫善卷的老人去了。嗷不知善卷为何人，但既是帝舜爷要拜访的人，一定是声名远扬的了，不信问不出一个结果来，后来辗转反侧，终于碰到一个在郊野采椒的女子。这个采椒的女子特有意思，她说你要找帝舜爷爷吗？那么我给你指路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嗷问什么条件，女子说我名字叫椒女，你给我带一把椒给若木——若木你认识吗？嗷说我认识。椒女就从手中拿一把椒给嗷，然后给他指明一个方向，再然后又叮嘱一句：椒要带到啊！不带到我会咒你！

嗷一边叙说一边拿出一把椒来，郑重交到若木手中。

舜和方回、壤父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后舜对嗷说，嗷啊嗷啊，你这些天的作为，真是惊天动地，我听到狐功死去的消息，心中一直狐疑，不知是什么人有如此胆量，竟敢去老虎头上捋须，想不到还真是你！

若木说像狐功这种人，就该这样子对付！只是可惜了一个青果！

说到青果，嗷忍不住一阵唏嘘舜不忍心嗷沉溺于伤痛之中，便问他何以会来到了这里？嗷说我并不肯定能找到你们，但是后来我路过一座山头，隐隐听到有演奏乐曲之声，这乐曲之声我似乎是熟悉的，心中就那么一激灵，猛然想起来这世上除了帝舜爷，谁能演奏得出来这种乐曲？径直寻了来一看，果然是帝舜爷！我当时那份欢喜，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眼泪刷刷地就出来了！

舜说真是难为你了！你的归来给了我信心，也给了我勇气，但是看到你，我不免又要想到木该，想到耕者，想到烛光宵明，还有至今尚停留在洲子上的娥英姐妹和登比氏。登比氏因思念烛光宵明，身子一直不适，不知如今怎样了？在犬封氏村舎里停留那些天，也曾派人去洲子上探视，却至今未见转来，想起来心里总是一揪一揪的，放不下。商均、若木见舜面露凄然之色，便建议再派人去看看，好歹放心，舜却摇摇头，默然无语。这时嗷忽儿指着远处说，你看你看，那方正有二人向此处赶将拢来，行色匆匆，莫不是他们回来了？众人一齐看过去，不由大喜过望，拢来的二人正是舜派去洲子上探视的随从。舜迫不及待，人未近身，便问及洲子上的一些情形。二位回说一切尚好，没有大的变故，洲子上那位老头尽心尽力，亲和如家人，只是登比氏姆妈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而她的种种言语行为均令人担忧，据说有一天她挣扎着去到水洼边，一再地呼唤烛光宵明的名字，呼唤得声嘶力竭，而后又一再地呼唤帝舜爷，也是呼唤得声嘶力竭，后来娥英二位姆妈一同去劝解她。她哭哭啼啼说，难啊，难啊，本想随了烛光宵明去，却又牵挂着帝舜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娥英二位姆妈唯有陪着她哭泣。哭泣的结果，她忽儿摘下身上一块玉玦，毅然要扔去水中，有随从不许她扔，她执意要扔，娥英二位姆妈就说，扔吧扔吧，我们陪你一道扔，说完当真亦各自从身上摘下玉玦，陪她一道扔入水中。随从以为此事极不可解，又不能阻止，一个个唯有大瞪其眼，徒唤奈何，好在扔过了玉玦，三位姆妈心倒静了不少，直到我等去探视，一切均算平静。娥英二位姆妈一再叮嘱我等，说你们回去切切叫帝舜爷不要分心，有些事我们自会料理，待登比氏行动上无了阻碍，我们一定前行去和你们会合。

舜听了他们一番叙说，当时没有说什么，却独自一人去了远处瞭望，心情像是比先前还沉重了。商均、若木未免纳闷，心想是不是三位姆妈扔玉玦的事，引起帝舜爷不快？若木忍不住去问方回和壤父，方回壤父微微一笑，说，你们的帝舜爷不是不快，是觉得对不住她们三位，三位抛弃玉玦，其实是表明心迹：此生纵使天塌地陷，亦将和帝舜爷永不决绝，永不分离。玦为绝之谐音，弃“玦”即是弃“绝”。所以夫妻朋友抑或亲人，分别之际，是万不可赠送玉玦的，因为此时送玉玦，分明含有决绝或断绝关系的嫌疑，这是一种讲究，你们切切要注意。

那么如今椒女送我以椒，却是何意？若木问。

这时舜似乎已将心态调整过来，笑容可掬对若木说，你傻啊，那是椒女在提醒你，切切不要忘了她，她永远在你身边！

舜这句话一出口，若木美滋滋地一阵傻笑，自顾一边摆弄手上的椒去了。这时舜见天空中忽起一阵乌云，被风卷得翻来滚去，如波涛般层层相叠，说声不好，有场猛雨要来，且找个地方避雨去，于是招呼大家去山脚躲雨。恰好那山脚凹进去的地方有个岩洞，众人便一齐奔了岩洞去。若木正聚精会神在一棵树下把玩手上的椒，没有理会大家的行动，嗷见他有淋雨的危险，并不吱声，一把夺了他的椒去，飞快奔入洞中。若木以为他要糟蹋那些椒，哪里容得，便舍命追去洞中，恰恰地就在这时，兜头一个响雷，若木刚才倚靠的那棵树被响雷炸个正着，撕裂成两三截，并且立时燃起一股明火，烧得树身毕剥作响。舜见了这情形，心中好生惊骇，忙对若木说，刚才好险，是嗷救了你一条命，嗷说救若木命的不是我，是椒女。此刻在若木眼中,椒即椒女,椒女即椒,椒居然被我夺走,他岂有不追之理?

这场雨下得铺天盖地，轰隆（注：这里指雷神）一个接一个往地上甩炸雷，弄得岩洞前地动山摇。后来不断地又有人来避雨，说是屋子被掀翻了，没处栖身，一些人身上只披了几片芭蕉叶和茅草编的蓑衣，看去像山里的那乌。舜看其中一人，年纪稍长，进来并不和舜等打招呼，寻个石墩一坐，便慌忙吩咐人去宰鸡，却原来他们还带了两只鸡进来。一人应声去宰了鸡，用巴掌抹上鸡血，往每人脸上抹一把，如高母处做法一模一样，抹到若木时，若木不肯，那人就吓唬说，抹！抹！不抹轰隆炸了你！

再后来的一幕，大大出乎舜及方回、壤父意外，年纪稍长的那位倏忽往起一站，一身脱得精光，叫人透身抹上鸡血，毅然冲进雨地里，其时响雷炸得正频繁，似乎遍地开花，可这位长者却毫无所惧，左右手各提一只无头鸡，举过头顶，和着响雷的节拍，不断地舞蹈，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舜问刚才宰鸡的那位：这是你们族长么？他要干什么？不怕轰隆轰了他？那人说，他祭的正是轰隆，若轰隆轰了他，他是巴不得，这样轰隆就会收手，保了全族人的命。舜对此不可解，方回和壤父对此亦不可解，他们问，却是如何轰隆就会收手？又如何能救得全族人的命？那人解释说，年年轰隆闹腾的时候，都有族长出来祭祀轰隆，有一年一位族长祭祀时被轰隆轰死了，结果雨就停了，别处大水淹了村舍，我们这里却很安然。今年族长说山林里出了蛮蛮鸟，肯定要发大水，所以今天一定要来祭轰隆。蛮蛮鸟？你们见过蛮蛮鸟？舜不尽信。舜听说过蛮蛮鸟，却未见识过。据说蛮蛮鸟形状酷似凫，长着一张翅膀和一只眼睛，平时行动或飞翔，必须两只配合，不然无所作为，人们不知根据什么叫它蛮蛮鸟，又据说蛮蛮鸟一旦出现，天下就会发生大的水患。若木听帝舜爷如此介绍，觉得很是有趣，他说这种鸟我没见过，人却见过。方回、壤父以为他开玩笑，舜却极认真告诉二位，他们行至云梦大泽时，确是遭遇过一对连体男女，后来在大泽中双双为烛光宵明殉情了。于是一五一十将前后情形复述了一遍，并说嗷、若木、商均都是见证，方回、壤父听后唏嘘不已。

不说舜在这里介绍蛮蛮鸟，头顶轰隆却接二连三又甩下一串炸雷，炸得地皮在颤，看雨中舞蹈的族长，此刻已倒地不起，舜开始以为有危险，细看却无大碍，慢慢便自个爬起来了。族长爬起来后，雨居然停了下来，轰隆也没再施威。舜和方回、壤父说，这倒是奇了，正要呼唤商均等行路，若木忽发一声喊，身子蹦起来像跳猴攀崖，舜问怎么了？若木说我刚才坐了老半天没觉出来，以为是一截枯木呢，却是一条大蟒！难怪灵灵一直在旁叫个不停，还衔住我的衣袂要拽我走的意思。众人这时果真发现一条大蟒向岩洞纵深处蠕动，嗷见了跃跃欲试，想去制服它，却被舜出手拽住了。舜说不可不可！大凡在山中遇上猛兽巨蟒，能相处时且相处，它实在有伤害你的意图，亦应尽量避而远之，避无可避时方可出手与之搏击，此条巨蟒并未有伤害到我们，我们亦并非穷途末路要靠击杀它来充饥，何必非要折磨它？倒不如趁早赶路呢！适才那位族长听舜如此说，脸上顿时有景仰之情，他说难得这位长兄有如此肚量，这个岩洞原本就叫盘龙洞，大蟒是这里的常客，平时并不伤人的。嗷听族长有指责他的意思，忙解释说，我不过一时兴起，哪里会伤它！

舜还要说什么，却见洞外来了几位过路客，一眼望过去，舜不由“咦”了一声，他怎么到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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