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卓琳能写好米粉文章的人，我觉得只有两类，一类是做米粉的人，另一类是吃米粉的人。我两类人都不是，所以是绝对写不好的。不过，外行也可以凑热闹。我就写点凑热闹的文字。这次湖南省在长沙市举办的米粉擂台赛，据说十四个市州都参与了，上擂的有一百多个来自市州的佼佼者，还将拼出个金银铜牌来。地点选在接待外国元首的九所宾馆，时间定在疫情好转后乍暖还寒的谷雨季节，热闹劲可想而知。我作为一个食客，也是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队才抢上一个号子。纵观那场面，我总在想：人们凭什么奔走相告、扶老携幼来抢一碗米粉？答案可能形形色色，但有一个是肯定的，那就是寄托着某种思绪。人们唆下去的看上去是细软酸辣的米粉，咽下去的却是犹如洞庭波涌般的回忆，能从成百上千种米粉的口味中，勾引出五花八门的故事来。我唆着唆着，突然想起了道县米粉。五十二年前，我只身去了道县的一家工厂当工人，干的是很累的力气活。饥饿是当时最大的威胁。工厂门口有个饮食店，我经常到那里去唆一碗米粉充饥。记得生菜码的一毛二一碗，卤汁码的一毛五，肚肺码的两毛，光头免码的八分。我囊中羞涩，往往只能吃得起光头的。你千万莫小看那只值八分钱的光头粉，那可是我的能源、活力乃至最爱之所在。有一次我饿极了，竟一口气吃下八碗，一共付了一斤六两粮票、六毛四分钱！那时我一个月的粮食定量就是三十六斤，食堂的伙食标准就一个月九块。光头粉好吃全在汤味上。看上去只是清汤寡水，其实没有显山露水的真货都在里面。店家说，那叫高汤！汤内必须放骨头，主要是猪龙骨和猪头骨，还必须放黄豆，慢火炖上两三小时方成。“吃了黄豆熬骨头，瘫子也能打跟斗”。之后，我给县长当秘书了，也偶尔请他吃我的“爱味”，他也赞不绝口。有一回，县长接待省里来视察工作的一批老领导，老领导们坚持不吃宾馆的饭菜，要吃老百姓口味。我就建议去吃光头米粉。县长亲自掌厨做了几碗，老领导们都吃得精光。多少年后，我在长沙又碰到了那几位老领导，他们还说，道县的光头粉真好，没齿难忘！平心而论，有码的米粉毕竟还是货真价实，比免码的强。就说道县的生菜粉吧，虽然只比光头免码的贵了四分钱，但那是一分钱一分货。道县人管猪肉叫菜。生菜码顾名思义就是吃生猪肉做的码。其实不然。生菜码的做法是先将猪肉剁成碎丁，然后放入滚烫的汤水中搅拌少许，再连忙将其淋在米粉之上。生菜码吃下去的感觉，正如长沙人所说，透鲜的！道县人称之为“甜不得甜”，道县话甜当鲜讲。永州话则说“晓了鲜”。生菜码的做法，可谓是道县一绝。有人还说，道县的米粉好，是因为道县的米好。这里的玉蟾岩曾出土过一万多年前的稻谷化石，是我国优质水稻的产区之一。想必也应当如此，但我没考究过。我由道县米粉还联想到了道县包容、内蓄的民风。道县人实在敦厚，不喜张扬。用他们的俗话讲，“把好菜碑在饭底下吃”（碑作埋解）。道县的系列酿菜很有名，如酿豆腐、酿辣椒、酿茄子等，都是将上好的猪牛肉或鸡鸭肉剁碎制成馅，酿在一些极寻常的蔬菜之中。从外表上看，都是些小菜一碟，咬开吃，却别有惊奇！我老娘当年从老家洞庭湖畔来看我，见面宴就是酿菜，她开始有点生气，以为是以素菜待她。尝过之后，喜出望外。逢人必讲：道县人真客气！道县人的性情，一个真字了得！所以我才说，人们不辞辛劳跑到九所宾馆去唆米粉，其实是来唆乡愁。也有人说，通过这一碗碗米粉，“看到了满满的人间烟火”；还有人说，人们怀念米粉，是呼唤某种丢失的归来。说起米粉的知名品牌，大家也许会想到云南的过桥米线。我在云南米线的发源地蒙自待过一段时间，那个关于过桥米线的美丽传说想必都已知晓，我就只说说那里的吃法。其实，蒙自人吃过桥米线，买的就是那碗汤，最贵的汤可以超过百元，便宜的三五元即可，粉是不定量的，多吃一把两把不须加钱。当我知此，第一感觉便是，没把顾客当外人，分明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可以随心所欲。既然是这样，我却不主张摆什么唆米粉的擂台了。米粉各有各味，乡愁各有各思。怎么拿尺寸，怎么定标准？比如，道县的光头粉、生菜粉，能让县长亲自掌勺，能让省上的老领导没齿难忘，能让食客刻骨铭心地一生记得，这难道不是金牌金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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