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对道具的认识,始于京剧。
年纪小时,是看不懂京剧的,只能够一边看一边求助于身旁的长者。一天里,电视频道里播放京剧《四郎探母巡营》,长者说杨宗保正在军中骑马巡营。只见杨宗保一边字正腔圆地唱“帐中领了父帅令,巡营了哨小心……”,一边波浪一样舞动手中的马鞭。让人似乎看到,杨宗保正骑着高头大马,在他的军营里巡视。而在戏曲末时,四郎杨延辉亦持马鞭,潜入宋军大营,被杨宗保兵士的绊马绳绊了一下,四郎立刻一个空心跟斗摔在地上,而那一条马鞭,被高高抛起,然后落下,那情形俨然就是人仰马翻呀。但,整个戏台上,始终未见一匹马,为啥却又让人感受到戏台上有马匹气息存在?有疑了,便问身旁长者。
长者呵呵地告诉我,有道具呀,那马鞭道具,不代替了马吗?
从那时起,便明白了,舞台上的道具,是具有代替作用的。
后来,看小说,发现小说里总有一些事物,它们就在你不经意时,铆钉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铆在你的意识里。比如冯梦龙《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小说写的是杜十娘和李甲的悲剧姻缘的,却有意无意地将“百宝箱”展露出来。看,第一次出现“百宝箱”,是李甲借债无着落时,杜十娘拿出了“百宝箱”中的“私蓄”——一百五十两银子,谎称是借来的,然后在告别柳遇春时、李甲用完20两银两犯愁时,以及最后杜十娘悲愤交加向江中抛宝物时,均出现了百宝箱。这百宝箱的屡次出现,其物件意义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了,那俨然是杜十娘对自由美好生活的渴望,这“渴望”就用“百宝箱”给代替了。这小说中的替代事物,不亦是道具?这道具,在小说里比比皆是,像沈从文的《边城》中的虎耳草,就代替了翠翠初开的情窦,像茹志鹃的小说《百合花》中的百合花,就代替了人性美、人情美……
在小说中,为了表达的需要,常常也用到道具,用道具替代了另一事物。而摄影中,是否也有道具?
有。摄影时,为了遮挡不需要的事物,就会用到一些花、草、伞、扇诸多器物,它们都是道具呀。在人像摄影时,为遮住美人的脸,营造遐想空间,常常让美人手捧一束花,或者手持一把团扇,用花呀扇呀将美人的脸遮挡去了一半,弄出欲遮还羞的情态。在风景摄影时,由于自然界事物繁杂,也不一定都是尽善尽美的,需要遮挡掉,于是用几片草叶,或者花朵的虚影,将不需要的事物遮挡掉,露出事物的最美的一面。
当然,这些道具不仅仅具有遮挡妙用,更多的时候是以陪体身份,对主体事物进行装饰和美化。不是吗,为了辅助人物更好地表达出他们的肢体语言,让人物的动作丰富一些,避免两手空空的空洞感,聪明的摄影师会引导被摄人,将一片叶子轻放于仰头时的眼眸上,边放叶子边做沉思状,或者田间掐一把野花反手拿在背后……人人物物,因为有了这道具的辅助存在,其形象,其神韵,何以不丰满?
放眼大自然,不亦处处有道具?
那花影虫蝶,不就是花的道具?一枚花影,一枚虫蝶,把花的情态装饰得更加楚楚动人,把花所处的环境交代得真真切切。如果没有了那花影虫蝶,花还生动吗?再看那青苔,不亦是石头的道具?正因为青苔的存在,石头更加幽然有韵了。
这样想时,思绪不自觉地观瞻社会中的人,想人的那些身外诸物,比如金银财宝房子车子,比如官位名誉,不亦也是人的一种道具?这些道具代替着一个人的能力、机遇、财富,还装饰着一个人的人生。人因为这些道具的存在,在这社会中的地位形象,于是更加层次分明了。
看战国时期的苏秦,早些年里,因为没有名誉、地位之道具。游学归家,邻人视其两手空空,无不冷嘲热讽。尤其是他的兄弟叔嫂,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意思是说,苏秦穷困潦倒、一事无成是必然的。话语里很是看不起他。但是,后来苏秦实现了他的“合纵计策”,身挂六国相印,有了权力之道具后,声名突然显赫,在过洛阳时,盛大排场不逊帝王气派,就连周显王还为其清扫道路。而他的兄弟、妻子、嫂子,立改以前的蔑视和傲慢,而是恭敬到畏惧状:俯伏于地,不敢抬头看苏秦。苏秦无不慨叹:“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道出了身份地位的变化,随之也出现了名誉光环的变化。但是,在这变化中,唯一前后没有变化的是他“此一人之身”,是人这一主体没有变,变的是名誉地位之道具陪体。
这世间的道具,虽然有如此之妙,但它们终究是陪体,是服务于主体的事物,会变化。
再如战国的吕不韦,在为相邦时,权倾一时,有食客三千。当秦王政亲政后,借嫪毐叛乱事件,一声令下罢免了吕不韦的权利,吕氏党羽自此唱起了挽歌,直到吕不韦饮鸩自尽后,吕氏权势烟消云散……
是的,道具终究是陪体,没有主体的存在,何以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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