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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铜炊壶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文/图

陈兴艾

在我家,有一把贺龙留下来的铜炊壶,八十多年的柴火熏烤,让它漆黑如炭,一经擦拭,壶身仍泛着黄铜的光亮。铜壶无言,却记录着一段红军的传奇故事。

家乡茨岩塘,是高山台地上的一块平坦坝子,纵深长十余里,随山势绵延形成了很多个自然村寨,大块大片的农作物养活着这一方百姓。以前从鄂西到湘西北的旱路官道途经此地,川盐、桐油往来的贩运脚夫往往在此歇脚。

我家就在狭长坝子当中一个四面山围成的寨子,因寨中心有几棵高大的柯树高耸云天,寨子就叫柯树寨。寨上陈、魏、肖、彭、钟五姓杂居,现因陈姓人较多,又被称为陈家湾,柯树寨的名字渐渐被年轻人遗忘。

90多年前,贺龙在湘鄂西发展队伍,获得了“湘西一条龙”的美名,寨上人亲眼见过他“怒斩熊贡卿”场景,贺龙的故事是大家茶余酒后常摆的“龙门阵”。那时,兴致高涨的时候,老人们便围坐一起,拖长音调,唱起韵味无穷的山歌:“龙(嘛~咹咹咹~)靠(啦~)水(呢~哎~哎),虎(啊~)靠(嘛~)山(咯~哦哦哦);鸟(呀~啊啊啊~)靠树林(哦哦哦~嘛~),鱼(咹咹咹~)鱼靠潭(哟~);穷人(嘛~)要想(啊啊啊~)得翻身(呢~哎哎哎),跟着(嘛~咹咹咹~)红军(呀~啊啊啊~)打(啦~啊)江山(呢~厄厄厄~)……”

1935年5月初,贺老总的部队又一次来到茨岩塘,省委军区机关、兵工厂和红军医院都在方圆五六公里之内,红旗在这一带高高飘扬。红18师师部进驻在柯树寨,当时我爷爷家石头围成的院墙成了临时关押敌军俘虏的红军监狱。

陈家族小人稀,我的祖父陈盛崧弟兄几人,备受大族和匪类欺负,几块薄土不能养活一大家人,只能靠贩卖桐油、肩挑背负下常德糊生活。

红军开展“打土豪、分田地”运动后,爷爷终于分到了几分冬水田,有了耕种自家田地的新生活,一家子对落脚在寨子里的红18师感恩戴德,我老太陈孔富在红军发动下担任了土改委员,爷爷陈盛崧参加了红军自卫队,连刚过门的婆婆(奶奶)吉幺妹也参加了洗衣队。

清晨,婆婆用背篓把红军换下的军装背到凉水井,先用茶枯涂抹均匀,然后再拿洗衣棒捶打清洗干净。一件件军衣在河水中铺成花,随着流动的水起伏,像红军带给土家山寨的新生活一样美好。在“嘭嘭啪啪”的捣衣声中,婆婆抑扬顿挫地哼起山歌:“吃菜(嘛~)要吃(呢~)白菜心(哟~嗯哼啊~哟荷喂~)当兵(嘛~呀~)要当(吔~)贺龙兵(哟~哦~哦哟喂~)……”

浆洗晾干的灰色军装像一面面旗帜,迎风招展地挂在屋前屋后的飞檐上。

晚上,在昏暗的桐油灯盏下,婆婆穿针引线,把一件件划破口子的军衣密密缝补匀适。这时,一件军衣翻在面前,肩头上的窟窿眼比扁担还宽,这不是扛枪挑担子磨破的,就一定是战斗中拉扯坏的。她愣了好一阵,想起丈夫以前挑着油桶,全靠肩头承受扁担压磨,露着肩头可不得了。她打开压在床头的红色木箱,轻轻地摸索着一匹靛蓝土布——这是婆婆的嫁妆,出嫁来,她自己还没舍得缝上一套新衣服呢!她狠心剪下自己陪嫁时的布料,密密结实地缝上补丁。早上,接过这些浆洗干净、缝补整齐的军装,战士们感到格外温暖,大家亲切地称她为“缝嫂”。

我家祖屋原是三合水木屋,坐落在寨子中心,前后一里开外有两个季节性储水坑,木楼旁边是石砌的粮食库房,安全稳固,厚实宽敞,视野开阔,通风采光良好,几排荷枪实弹的战士围着石库房站岗放哨,日夜不撤,显得肃穆森严,这就是关押白匪俘虏的红军监狱。咸丰忠堡战役负伤被俘的国民党第41师中将师长张振汉几经辗转,在红军医院救治后关押在此。

这天,贺龙等专程来看望、劝慰在此养伤的张振汉。正在门口赶修犁弯的爷爷一眼认出了贺老总,急忙迎上前把大家请进堂屋。热情好客的婆婆,急忙放下正在搓揉的衣物,刷锅烧茶,洗碗做饭,忙个不停。贺龙早就知道“缝嫂”帮红军浆洗缝补衣裳的热心事迹,今天看到她烧茶做饭都只有一口生水铁鼎罐的窘迫条件,心里有些沉重。

饭桌上,张振汉以为是断头饭,担惊受怕,万念俱灰,一顿饭吃得很沉闷,只有三脚架上的生水鼎罐茶水还在柴火燃烧中嗞嗞作响。贺龙吸了一管草烟,悠悠地跟张振汉做起统战工作。被俘后惶惶不安的张振汉,听了贺龙劝慰的话,就着难以下咽的糊米茶,也打开了想弃暗投明的心扉。离开时,贺龙说道:“幺妹子,洗衣做饭要有个好家什,我下次给你带个炊壶。”

时隔几天,贺老总一行人特意带来一把铜炊壶,提着几斤新鲜猪肉,兴冲冲地来到我家,吩咐幺妹烧茶,并让萧克亲自下厨做他拿手的粉蒸肉,再次款待张振汉。喝着铜炊壶烧开的新鲜茶水,一桌人谈古论今,相谈甚欢。席间,贺龙讲:“老蒋那边,你是回不去了,我们不愿看到你受害。在这边,还有你用武之地。”时任红军学校校长的萧克趁热打铁,当即就请军事知识和实战经验丰富的张振汉当红军学校教员。

离开时,我婆婆追着退还铜炊壶,贺老总敲了敲烟斗的烟灰,风趣地说:“我们共产党是说到做到的,上次讲了送炊壶,我贺胡子就做到了。下次我们还要来喝茶,这铜炊壶就留下来吧,哈哈哈。”

这个铜炊壶,后来成了婆婆为红军战士浆洗衣物的打水工具,也成了为红军教员张振汉烧茶的炊具。

1935年冬,随着红二、六军团主力突围,周围的兵工厂、医院相继转移,关押在我家的俘虏也陆续离开。奉命留守的红18师面临着国民党的疯狂围堵。12月8日早餐,接到转移电报的红18师师长张正坤,对同志们讲:“看来这不再是安身之所,我们完成了掩护任务,也该追赶主力部队了。”他们当天主动撤离,与柯树寨百姓依依惜别,离开茨岩塘,踏上追赶主力、突围长征的艰难征程。

没有了红军的保护,柯树寨村民又陷入躲“匪”躲“抢”的苦难日子,曾经给红军洗过衣做过饭的爷爷婆婆成为他们报复的对象,终日无法出头,只能拖着这把铜炊壶,时时潜进后山躲“抢犯”。在东躲西藏的日子,婆婆总会想着红18师和贺老总,希望能再为他们烧水泡茶,听那个蓄着胡子、叼着烟斗的贺老总讲风趣幽默的战斗故事。

新中国成立后,柯树寨人民翻身当家做主人。往后的日子里,每当乡亲们看到铜炊壶,婆婆总会骄傲地炫耀:“这是贺老总送的。”再往后,我们出生,铜炊壶还煨在火坑,婆婆还念叨着红18师和贺老总。改革开放以后,家里稍微富裕点,因为铜炊壶皮实笨重、受热缓慢,就被现在的薄皮铝炊壶所取代,淡出我家的火坑。

到今天,这把铜炊壶,在我家传承了整整86年,成为我们心目中的红色传家宝。今年恰逢党的百年华诞,我们一家决定把铜炊壶捐赠给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纪念馆,希望向后人讲好铜炊壶的故事,见证党和红军的初心情怀、军民的鱼水情深和统一战线的博大力量,以此激发老区人民永远跟党走的坚定信心和决心,传承红军精神,赓续红色血脉,努力实现乡村振兴的美好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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