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沙在苗语中的意思，是飘满歌声的峡谷。

我们在辰溪县牛溪村拍摄结束，时间尚早，同行的朋友约定，当晚赶到夯沙驻足。到夯沙附近的山岭上，已是晚上八点多，能看见脚下星河一般的光点，猜想那应是飘满歌声的峡谷。

准确地说夯沙是乡场，保靖县吕洞山镇的政府驻地。到达夯沙，天已漆黑，场上有零星的铺面尚未关闭，从头到尾寻问，就只有一家可以接待外人住宿的“旅馆”，临乡场小河的桥边，叫“山里人家”。

一位七十多岁的苗族老阿婆接待了我们。二楼房间里有老式木床，旧薄的被盖，两床之间有一个脱了漆的小柜，临河的小窗挂了一块灰布作了窗帘。整层楼就一个简易厕所，同行朋友用筷子作厕所的门闩，在里面安全使用。洗漱则在楼梯下窄窄的过道上取水。我们用苏打水瓶作漱口盅。这时恰巧遇到了另外两位客人，一阵寒暄之后，原来还算同道，一位是保靖县工艺美术家协会李诗君秘书长，一位是永顺县美术家协会彭成凤副主席。他们一早从保靖采风出发，深夜才赶到这山里人家，画了一些素描。他们说，目前进夯沙来的，多半是些艺术家，这里风景优美，苗乡风情浓郁

，为我们此行大大打气。

我们掐指一算，苗乡夯沙赶场是旧历的五和十，来早了一天。于是，我们决定次日去吕洞山苗寨打望。

头天夜里从山岭看见的整齐灯光，原来是排拨苗寨的檐灯，在各家各户的屋檐下挂着，清一色的马灯外形。李老师告诉我们，夯沙最好的还是吕洞山苗寨。当地人将附近的五个苗寨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寨，吕洞山苗寨属于水寨，是国家级的示范村落。几百户人家从谷底依次沿山坡斜伸，一直到岭上白云深处。寨子清一色木屋黑瓦，从廊桥进寨，婉转悠长的石板路过了这家，便连接着那家。

我们去吕洞山苗寨正遇雨天，峰谷云雾缭绕，打远望去，山坡的瓦屋被云雾一遮，只见了部分的清晰，还包括古树和竹林，一幅若隐若现的画境，越发像神仙居住的地方。

村子里，三三两两的苗族阿婆在雨天无事可干，便在某家屋里扎堆唱歌摆龙门阵。我们进屋来，阿婆们便高兴地唱着欢迎我们的苗家歌谣。干净的屋里，堆积着秋收的谷粒。桌子上的盆子里有煮熟的红苕。阿婆又想叫我吃又怕我们嫌弃，那眼神里就是这个意思。我选了最大一个，大嘴地吃，边吃边按快门，阿婆们歌声越发响亮，惊动了整个村庄。来看我们的，来给阿婆接话的，不一会，挤了满满一屋子。透过窗格望去，远山上的白雾飞着，稀的,密的,浓的,淡的，像是被阿婆们的歌声惊扰似的，又像是在山谷间摇摇摆摆的舞蹈。这不是飘满歌声的山谷又是什么？夯沙，夯沙，原来就是这般的音韵。此时，我多想忘了山外的世界，那一切一切的是非，驻进这神秘的山谷，听歌戏水，看云卷云飞。

一个叫龙阿莲的中年妹子，一说一笑，摆动着苗装，叫我一定给她洗几张照片。她望着山外，期待和惆怅的样子。我说，要得，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夯沙赶场，就像庙会。山里山外，各个寨子里的人们，吃完早饭就往场上赶。阿婆牵着孙子，老爷拿着烟杆，他们很多人都背着背篓。一路一路，从山坳上走来，从水沟边走来，有说有笑。卖各种小菜的沿乡场两边依次摆开，买菜的,取钱的,包括那些只赶场喝酒的苗家老人。着实让乡场热闹得拥挤，各式苗族服饰集中展演着，比T型台的模特朴实素雅，和这里的山水和谐，和场上的物类相关。

卖不完菜，阿婆们懒得背回去，索性将剩下的两把送给了乡场上熟悉的人家，店主也会抓一把糖果塞进阿婆的衣袋。孙子见状，大手取走，小手就伸了进去。阿婆一声吼，小子偏着头不依。

“山里人家”除了老阿婆，还有中年夫妇的一对主人，赶场天就卖吃的。穿着苗族服装的老人在店里喝酒，不醉好像是不走的。到下午主人一声追吼，醉眼松惺的老人们才歪歪斜斜地走出门去……

龙阿莲也来赶场，穿的衣服比在寨子里穿得更乖，她严肃时脸上都带着笑意，更不用说她高兴的样子。见到我，眼睛笑出了几许斑驳的神光，就是找些昨天在寨子里见面的老话来说。我知道她的心思，我说，我要给你洗相片来，我会再来看你的。说着说着她脸红了，当天有微微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