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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羊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石绍辉

(紧接上期)

“老表,你这两头羼羊怎么卖?”大约十一点,来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向我们问价。

这人大家都认识,据说他在街角开了个餐馆,几乎成了政府、学校、医院、烟草站等单位的小食堂,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也会到他那儿订餐,生意红得发紫。镇上有资本的人看着眼馋,跟风开了相同的馆子。殊不知,生意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新开的馆子门可罗雀,与他家门庭若市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开一家死一家。有的不服气,花上血本到他们家吃一餐尝试味道,价格不菲,味道却没比自己家的好多少,有的菜色香味甚至还不如自己家的呢。真不知道,饭菜之外他还有什么手段?也许只有他知道、单位上管后勤的知道。大家都知道的,只有一点——他姓W,别看别他个子小,人精着呢。

“三百五,W老板。”爹说出开口价。

“别吓人,一百八。”W老板砍价像砍瓜一样,一点儿也不手软,开口就减半。

“W老板,这两只羊又肥又大的,你才给一百八呀。人家到你的店子吃一桌饭可能都不止一百八吧。一头羊不知你家可以开多少桌呢。”没有人来买猪,表叔听了W老板不着边际地给价,有点看不惯。

“加十块,加十块,一百九。我加点,你也让点。”

“W老板,诚心买的话,你就给三百吧。”

“我只能再加五块了。”

“三百,少了就不卖,一口价。”

“四不过三,再加五块,两百整。”W老板加价像羊拉屎一样,一点一点往上加。

“二百八。”爹减价倒是减得利索。

“只能两百了,一块都加不了啦。”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时回过头来瞟了又瞟。

这时,镇上的羊客M老板和他的儿子一前一后地来到山顶,差点和W老板撞个满怀。“准备离开”的W老板又折回来,和我们谈了起来。他谈羊的肥瘦、毛色,又估重量,就是不讲价格。谈话间,M老板从我们身边绕过,直接去买了另一家的那只母羊,并三下五除二地就谈好了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M老板,我这儿还有两只羼羊。”看着M老板牵着母羊准备走时,爹喊了他。

“你家的羼羊被W老板看上了,我们不敢横刀夺爱。”M老板笑着说“都是一条街的,有钱大家赚,我们可不能破坏别人的生意。”说完,牵着买好的母羊向山下走去。

“最后一次,两百块。不卖我就走了。”M老板走后,W老板又故伎重演,装作离开,可看到有人要来买羊,他又折回来,反复几次,把几拨准备买羊的人都排挤走了。

“W老板,你肯加价就加价,尽谈什么毛色、肥瘦,你是买羊又不是给你儿子找媳妇要看身段,讲长相,如果找媳妇刚才就应该去买那头母羊,何必在这两头羼羊身上费口舌。”表叔的猪已卖脱手了,看着W老板三番五次这样破坏生意,决定为我们出出气。

“做生意,总得讲价,不可能你喊多少,我就给多少。”W老板瞥了表叔一眼,不温不火地说。

“我表哥肯卖给你,你就买;不肯卖给你,你就走,不要尽‘吵骰子’,不然莫怪我不客气了。”表叔加重了语气。

“走就走!”看着表叔真生气的样子,W老板只好悻悻地离开。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正午时分,天上飘着鹅毛般的雪片,头顶上空迷迷蒙蒙的,一片灰黄,太阳像个准备出阁的小姑娘,刚要走出闺房,却被厚厚的帘幕裹住,想出却出不来。虽然见不到太阳,但地面上的气温已然升高了,山包上的雪融化成水。我右脚上的鞋子因为通了眼,雪水通过鞋底浸湿了稻草垫和袜子,冷得上下排牙齿直打架。爹时不时就要咳着。

牲口场上的猪和牛已经被买走了,牲口脱销后,主人们有的去场上买年货,有的已经回到家里。自从W老板最后一次离开后,我们家的两头羼羊就再也没有人过问了。午后,刚刚升起的气温又降了下去。雪水还没来得及流进小沟就结成了冰。天空又降下雪籽。

唉!真不知道冰雪什么时能停止。小山包上,只剩两只羼羊和我们父子了。

“咩咩咩!”“咩咩咩!”两只羼羊此起彼伏地叫嚷着,像两个哭泣的小孩子,又像两个相互安慰的小兄弟,不知它们是冷得受不了,还是饿得受不了,又或是两者都是。它们不叫还好,叫了让人更觉心慌意乱。

“看来,今天真的卖不脱了。辉儿,我们回去吧。”等到下午五时许,终究没等来一个买主,爹对我说。

“好吧。”平时,我在学校习惯一日三餐,到十一二点肚子早就咕噜叫了。今天早餐吃得太早了,不透油盐的饭菜早已消化殆尽,捱到现在已是前胸贴后背。又冷又饿的,其实我早就想回去了,但爹不讲,我也不好意思提起。

我们赶着羊子下了山包,走了五十米,来到正街的三岔路口。大街上已经人去场空,稀稀拉拉的卖货人争分夺秒地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因为天气冷,又不通车,远一点的人必须提早回去,所以今天的场散得特别早。住在街上的人们开始生火煮晚饭,压力锅发出咝咝了的响声,散发出阵阵米饭和骨肉的清香,令人涎水直流。

“啊啊啊,啊去去。”支气管炎的人对油烟味特别敏感,爹在街上突然闻到油烟味,又咳了起来。咳得比早上更深更重,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将一口浓痰吐到雪地上。

“爹,痰里有血。”我看着雪地上的血痰,不禁吓着了。

“没事,可能牙齿打架,咬着嘴唇了。”爹安慰我。

“不,爹,我们得去看医生,买点止咳药。”我说。

来的时候,我期盼着,等卖了羊子得了钱,我缠着爹到街上好歹吃一顿再回去。没想到捱到这时,羊子还没卖掉,想买一碗米粉,一碗面,哪怕是一串油炸红薯的钱都没有。

对此,我真埋怨爹当初没有把羊卖给W老板,心想着表叔要是没把话说得绝,没把W老板吓走,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要找W老板恐怕是自讨没趣。

“爹没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呀,辉儿。”爹说着。

“爹,要不,我们再找M老板试试看?”

我说。

“好吧。”爹说。

我们向街上的几个住家户打探清楚后,赶着羊子拐弯抹角地找到羊客M老板的住处。他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家里。

“怎么了,你们的羊子还没有卖掉呀?”M老板打量我们,又看看那两只羼羊,啧啧地说:“羊确是两只肥羊。”

“M老板,你要不要?要了,就卖给你。”爹说。

“我是收羊的,按说送上门的生意怎能不做?可刚才我看W老板和你们谈着,看得出他也想买,我不好横插一杠。”M老板说道。

“M老板,麻烦你帮我们收了吧,反正你是做这生意。”爹说。

“说实话,再多的羊我都想收,偏偏你们这两只羊被W老板看上了,我要是买了,无形当中得罪W老板。这不好吧?”M老板说完,摇了摇头。

“M老板,你就帮我们收了吧,我们赶了二十来多里路,再赶回去,羊和我们都得受罪。”爹说着像是在乞求。我赶紧拉了他的衣角,低声提醒他:“爹——你怎么给人讲这些,不怕人家乘机压价吗?”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M老板装作没听到我们的对话,问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们是半坡寨的。”爹实话实说。

“哦,那可很远啊。”M老板点点头,说“我有个侄女叫麻X花嫁到你们寨子,你认识不?”

“认识,认识。她的老公叫龙×平,是我的远房表弟呢。”

“你把他们家情况给我说说看?”M老板毕竟是个生意人,不显山不露水拐着弯考验爹。

“他们家一共有四个兄弟,一个小妹,有一个在银行工作……”爹像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讲着。

“那么厚的雪,你们都赶着羊来卖,不知道吉首的车上不来,卖不出好价钱吗?”M老板确信无疑,赶紧岔开话题,打断爹的话,担心讲下去,万一攀出个亲戚关系来,就不好讲话。他毕竟是个生意人,本能地给自己留出了讨价还价的空间。

“唉!……孩子读书要钱,还少一点缺口……”爹还是被M老板套住了,知道瞒不过去了,干脆讲了真话。我在一旁急得跺了跺脚,说“爹——”

连我都知道,做生意就像赌博一样,千万不能让人家知道你的底牌。别人知道你的底牌了,你还想玩过对方?现在,爹把自己的底牌都露到明处,相当于伸长脖颈让人宰了,怎能叫我不着急。

“你是个老实的人,话都说这份上了,你就说吧,W老板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吧。”M老板说。

于是,爹把我们和W老板谈价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M老板说“这两头羊,按最好的价格可以卖到三百五十,平常价也可以卖个二百八十,可今天城里人上不来,竞争小,价格相应要下跌,所以我只能给你们二百了,不能比W老板给的价格高了。”

“爹,您真傻。”我又气又恨,气爹又憨又直,恨那W老板三番五次地破坏了行情。

“M老板,你就加点吧。”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能请求了,说着又咳上好长一阵。

“不能了,老表。但是,你既是龙×平的老表,我们之间也算是亲戚吧,就请你们吃个饭吧,四十来块钱也够吃上一餐较好的了。我没有时间陪你们了,你们就自己去吧。”说完,M老板把二百四十块钱递给爹。

爹还想要说什么,我担心卖不掉羊,又不想让爹低声下气地再求M老板,赶紧拉拉他的衣角说,算了吧,这是M老板变着方式多给羊价。离开M老板的住处,他再三叮嘱我们,如果有人问,千万别泄露把羼羊卖给他的事。

“辉儿,爹知道你饿了,想吃什么就买吧。”来到街上,爹准备带我到餐馆去买饭吃。

“爹,咱先去买药吧!”我开始就想给爹买药,但苦于没有钱,现在有钱了,就一定要先给他买药。我们到诊所检查一番后,买了一盒消炎和一盒止咳药后。

夜幕已经降临,正街两边的房子次第开了路灯,灯光照在赶场人留下的各色各样的垃圾上和雪地上,忽闪忽闪的,斑驳陆离。

我们没有到馆子吃饭,而是买了两块钱的油炸糯米粑,你推我让地走出圩场,五步一跌地朝家的方向回去。

风呼呼地吹着,雪还在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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