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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平怀念老家那口井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每到冬天,扭开城里家中厨房灶台边的水龙头,就着冰冷透骨的自来水洗菜时,我就想起老家的那口井。

老家那口井,位于寨子后面的半山腰上。井水清澈透底,甘甜可口。

井是自流井,水从溶洞里流出来。井口高三米,宽四米左右,深近百余米。井口有一潭,深达米多。井顶和井壁上,不时有水珠掉进潭中,“叮咚”有声。井上面杂树参差,古藤缠绕,遮天蔽日。狭长的洞口前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右侧为路,左侧为池。池用青石条分割而成三个,各长十余米。头池洗菜,次池洗衣,尾池洗尿布等更脏的东西,最后流到坡下的水沟里……

天长日久,青石板被磨得光滑如镜,清幽幽的照得见人影。

池边坎上,一株一抱大的古樟枝繁叶茂,如一把撑开的巨伞,盖住了三个水池。午后,些许阳光穿过枝叶,洒落在水面和青石板上,斑斑驳驳。风起时,树叶晃动,阳光在水面和石板上画来画去,摇曳多姿。

每年雨季,隆隆的水声从溶洞深处传来,声如雷吼。此时水量很大,却显得有些浑浊。但大雨一停,水质很快清澈如初。

夏季去水井,一爬上坡,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走近井口,强烈的凉气越发全方位包裹着你,使你禁不住要打寒噤,裸露的皮肤上很快竖起一粒粒鸡皮疙瘩。

乡亲们挑水前,都会先将扁担竖靠在井壁边,再蹲在池子边洗去满脸的汗。然后才走近井口,舀上半瓢,憋着气“咕噜咕噜”猛灌一通,再长呼出一口气。顿时,清凉和甘甜瞬间钻遍五脏六腑,满身的疲惫和酷热一消而散……

一到夏季,我常常去水井打水,给在地里挣工分、忙活一天的父母解渴。路上,常常遇到提着保温瓶或小木桶的小伙伴们,成群结队朝水井爬去。那坡也是用青石板砌成的,分成数十级台阶。砌台阶时,大人们或许没有考虑小孩的步幅,每阶都在三十厘米左右。

向上爬时,有的小木桶或保温瓶的底部就不小心磕着了石阶。保温瓶不经磕,磕狠一点就碎了一地。天气好的日子,你路过时,如果角度正好,那些碎片就像无数个小太阳,亮瞎你的眼。磕碎保温瓶的孩子回家避免不了挨骂,有的可能还要吃上一顿“竹泥鳅”。那年代,保温瓶可是稀罕物,不是家家都买得起的。

我喜欢拣大块的保温瓶碎片当镜子玩。因碎片带弧形,我发现碎片里自己的脸很可笑,像长大后看到的哈哈镜。

那时候,我们弄不懂井水为什么会冬暖夏凉,都认为夏天水就那么凉,等到冬天,还不结冰?然而到了冬天,井水非但不冷,还冒着热气,像极时下的桑拿房。热气从井口和水面上升腾开去,形成浓雾,弥漫整个水井。雾气升到树叶上,又“滴滴答答”掉落在水面和青石板上。所以,冬天去水井洗涤,都要戴上斗篷或披上蓑衣。

女人们常常去井边洗衣物,边洗边聊,家长里短,个别放得开的甚至把私房话也带了出来,惹得众人大笑。在尾池洗尿布的小媳妇则负责警戒,一旦发现有男的爬上来,就把泡得白嫩嫩的手指伸到嘴边“嘘”的一声。大家要么闭嘴,要么转移话题。等到冒出头来的

要是个小屁孩,说私房话的则又兴致勃勃的接着往下讲,有人要是提醒她注意影响,她往往把嘴一撇,那小屁孩才多大啊?懂什么?

娶新媳妇的翌日早晨,是最热闹的时候。按我们当地规矩,凡是新娘子,都要在小姑子和伴娘的陪伴下,去井里挑水,叫认井。

新娘子去挑水时,我们则跟在后面看热闹。小姑子负责舀水装桶,也就是一个水桶两三瓢——意思一下。等新娘子挑水在前面走时,我们就一路跟在后面欢呼:“新娘子挑水啰,新娘子挑水啰!”欢快的叫喊声让新娘子有些兴奋、期盼,也有些害羞,脸红扑扑的。在众人的簇拥下,在欢声笑语中,新娘子回到昨晚半夜或凌晨刚进的新家。

遗憾的是,水井也有疲惫的时候。天旱到两个月,水井就显得力不从心了。那时,人们天没亮就会赶到井边排队挑水。有时候,蓄积一夜的井水根本不够挑,得等上好几个小时,人们就会去远离寨子三公里处的另一个水井挑。此时,大家才体会到“有时满地流,无时贵如油”的真正含义。

让人不明白的是,水井的经常断流竟然阻碍了全寨六百多年的发展。那些年,孩子们也读书,但鲜有家长提出升学的要求。大人们要求极低,把孩子送进学校(私塾)让老师(先生)管,顺带识几个字,免得长大后进城走错茅厮(厕所)就够了。偶有努力的,不仅得不到应有的肯定和表扬,还会遭到冷嘲热讽。“‘有山无水,出头不起。’那么下劲(努力)做什么?咱们寨子的人命中注定吃不上国家(皇)粮的!何苦呢?”说完,摇着自以为有先见之明的脑袋,苦笑着离开。

看到这里,你可能觉得可笑。然而,在立寨六百年的时间里,这句“有山无水,出头不起”的老话确实成为全寨人头上的一道魔咒。历经明朝、清朝和民国,我们寨子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皇粮或在民国的衙门做事。直到1992年,大哥考上了公务员,才将这个魔咒打破。

时光荏苒,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家的水井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前不久,我回了趟老家,特地去水井看看。水井已经不再像以前的水井,平整的青石板没有了,外面的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樟树也不见了。

问了人,才知道那株古樟被水井边的那户人家砍掉当柴烧了,青石板也被他家搬去砌岩坎去了。后来,州扶贫工作队给寨子打通了地下水,用电抽上修在寨子后面半山上的水池里,再通过管子流到各家各户。

有了自来水,去水井洗涤的人少了,水的流量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我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水井也需要人气不成?或是水井老了,到了退休的年龄了?或又是水井发现没有利用价值后,就懒得出水了?

因带的矿泉水喝完了,我接了瓶自来水,喝了一口。水虽可口,但却找不到小时候用瓢或用手捧井水喝的那种感觉和味道了。虽弄不明白井水流量减少的原因,但我却知道,老家井水的那种甜蜜和温馨,却早已融化在我的血液中,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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