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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水彩画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1】

湘西是山的世界,山是湘西的面容。

走进湘西,笔直的目光,是别想拉直,一不小心就碰断了。唯一让你目光不闪的是:蓝天上的那只灰黑的鹰,似乎永远都在追逐着你——不远不近,不弃不离。你便生感慨:谁把一只肉做的风筝,经年放在高空里,无阻无挡地飘飞?

高空下,是一山一山的绿。在绿色中,一条白色的细线,在山中起伏盘旋。看那细线,柔的比细气儿还软,似乎用口气一吹,那线儿便会飘飞起来;韧的又似乎连菜刀都切不断。

这便是湘西的公路。

在矮寨,在凉亭凹,那细线从山脚一直是呈“S”“8”字形的,它盘旋再盘旋地爬到几千米的山巅,然后又盘旋再盘旋而下……而在这盘旋过程中,一团团的乳色的云雾,时断时续地往车里挤,探头看车里人的稀奇。在无雾的空隙里,从窗户下视,山脚下绿树里有墨点样的村寨时隐时现。天空中的那只鹰,翅膀又在一动不动地旋转着身子,也旋转着你的大脑。外地的开车师傅,总是感觉像是把车子开到了云朵上面。一连几天,脚底下,总感觉是悬着空,脚肚子隐隐颤抖。

湘西人抗衡不了地理山况,逼着适应了这些环境,适应了这些艰险,但也常常抬一张汗油油的脸,望着高空中的那只鹰,久久出神……

【2】

渡口。

一切都不曾睡醒,夜里岑寂的气味,还遗留在空气里。灰白的水面上,有一层白雾,如淡牛奶,轻盈地暗暗浮动。三只两只的翠色水鸟,在河边裸露的石头上东西张望,天和水一色,它们的翅膀打不开飞翔。细溜溜的小眼,看着朦胧的山头,想:那些山头,多像大石块,它们浮在大天大地之间,就怎么没有一只大鸟歇在上面呢?

一两只的小渔船,被一根尼龙绳拴住了滑动,温顺地伏在水面,似睡未眠,静静地望着岸上那棵歪脖子柚树,长长久久地做着对水的遐想状。

船想着水,渡口想着人。

一级一级的黑亮的石板路,从岸坡上七拐八弯地走下来,一节一节的若软竹鞭,无声地放着珍珠灰光泽。走进水里的石板路,在水里仰视着河岸。河岸的吊脚楼正无声地软软地拉长,再拉长,忽地缩短变粗变歪又扭曲了……忽地一个女子的脸子,在吊脚楼里闪了一下。

人是渡口里最生动的词。

女子是渔船主人的小女儿,大学生,休假回来,她想爹妈了,想家乡的吊脚楼渡口了,情感是有根的,这如同水上的渔船,无论飘多远,总要在渡口歇息一样。人也一样,不论走多远,神总留在家乡。

【3】

河水很静。

河风踩着柔软的步子,在水面上轻擦着,丝线般的纹痕似有若无。一只消瘦的乌篷船,卧在水面上,静静地酣眠。昨天乌篷船下州城,夜黑时分才回来,走累了神经,疲倦了乌篷船的主人。主人的梦儿在船上茁壮。船在水上,在这块柔软的土地上,土地也把梦儿一丝一丝地摇晃。

如今搭船的不是赶路人,是远方来玩路的一些心情。他们在城里紧张久了,耳朵里的嘈杂塞得满满的,他们需要用山里的鸟鸣掏一掏耳孔,他们需要用山里的清新洗一洗心魂。

住在乌篷船上的渔家,日子也就开始精神起来。

游人的吆喝声是最好的鸡鸣,是最好的闹钟。

一级一级的青石板上,有三两个白色旅游包在晃动。清清澈澈的吆喝割断渔家的梦。渔家抛来憨憨实实的笑,稳重得比石头还牢实。一根溜光溜光的竹篙,那是渔家的长笔,以水面作纸,娴熟地书写生活,慢慢远去,淡去……

【4】

春天,绿色以十万大军的气势,温柔地扑进湘西的怀里,把黑口袋样的村村寨寨,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边城寨楼,就在这温柔相拥的夹缝里呼喘。山寨人就是这呼喘的气,时隐时现,让寨子不因缺氧而窒息。

这边城寨楼,一群跛脚的楼,长脚短腿,只为顺山势地理,把对环境的抗争,以一种温柔的随和形式,扭曲地表达,刚柔相济。

从边城寨楼里长出的许多石板路,根须状抓紧着大山,让楼里的日子,吸足养分而受孕分娩。

楼上,门框上的那串串红色辣椒,日日佐料着湘西人的日子,辣辣火火着湘西边城寨楼。

栏杆上的尿布把风舞动,这寨子不息的旗,让楼寨醒着,活着。

楼窗里,有嫩嫩的童年,伸出头来,目光是风筝线,快乐地放着鹰这只风筝。想:风筝的确飞过很远的山,可是远山的远处又是什么呢?梦想在寨楼里风筝般起飞,有的是飞走了,但被寨楼里放出的无形的线,一生地拴着,心儿夜夜归航。飞不走的风筝,就在寨楼里,把山歌串串挂起,当火辣辣的山歌哭嫁时,一串民俗风情鲜亮了山外的瞳仁,浓浓地在瞳仁里洇开,噎住神经。

边城寨楼在瞳仁里,一点一点地醉去……

【5】

下雨很久了,边城这颗凤凰的文化名词,早已润得清清幽幽。

山脊上走走停停的3000多米的一截南长城,是凤凰岁月中的伤口,细雨滋润着,但润不去凤凰人心底的隐痛。烽火、苦难捶打着的日月,凝结成凤凰吊脚楼姿势,一种环境逼压下的生存奇姿,凤凰人的骨血中的性格。

沱江渡口,有一把小红伞以花朵的形式打开,花下是春天嫩绿的名字,花旁是老人那片黑瘦叶,舞动着棒槌这花叶的触须,一起一落,捶打着儿女外出打工的另一种征战岁月。沱江水面,有逆流而上的顶顶白色旅游帽,被一根长竹竿牵动。红花与白帽,两个地域的情感便相互对望。黑瘦叶并没注意这些,抬手拭一下汗抑或雨水,轻轻一甩,便甩出了深情绵绵的沱江河了,女人的河。

由渡口而上,扑入眼帘的巷子里,板车拉着异乡人的生活,平平仄仄地走进听觉又走远视觉,把沈从文的《凤凰的街》拉得很远又很近……

【6】

阳光像金色的瀑布,在三月里暴涨。

瀑布无声地飞泻而下,溅在山山岭岭的面孔上,古老的山山岭岭便绿了。你于是疑心:那是古老的山山岭岭长出的绿色的青苔。在这绿色的青苔中,有灰色的斑块,似有若无,形若山岭的胎记。近了看,却是湘西凤凰的银盘寨。

银盘寨,是集合了石头的寨子。

有人说这里是板板岩全体开会来了。大小不一的石板屋,一律是板板岩砌成。三寸五寸的厚度,正方形的、长方形的,俨然是古老的天然砖。正是这些特点,聪明的山民,懂得就地取材,在起伏的山势里,用双手号召石板岩,用智慧管制石板岩,在山腰处铺出扭曲起伏的石板巷子。石板巷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爬行,显得平稳而柔软。石板路旁便是高耸的石板屋,屋宇姿态不一:坎上高的傲气,坎下低的收敛;向左的屋宇,石板墙前高后低;向右的屋宇,石板墙就变成左高右低了。这一切,全因了山势地理,而那些石板竟被山民们驯服的如此自然。偶尔有一两个碗大的蜂窠,静静地挂在石板屋宇下。

不论何时,石板寨条条巷道,阳光是照不全的。要么这条巷子亮着,那条巷子就暗了;要么这条巷子亮一半,那条就亮一截。山外人走在那暗暗明明的交替里,便生出几丝哲学感慨。然而山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就淡忘了这些生活的本身。瞧那妇女,正背着一个硕大的背筐,装一筐绿猪草,弓着腰,粗重地呼喘着,呼喘声在巷子里,渐生又渐灭……

【7】

秋是来了,黄黄红红的树叶,一山一山的,斑斓的山岭便成了一块巨大的调色盘。有一丝亮亮的银带,梦似地软在那块调色盘里中,这边是湘西的猛洞河。

河两岸,三十多米的高壁,如刀斧劈似的陡。稍低的这边壁顶,有一木楼。一脚空悬在岩壁坎上,奇绝地站立着。楼后是一山碧竹,风一吹过,便有冷白白的墓碑时隐时现。这竹林的十三座墓,全是这木楼的先前的主人。他们在这里平平静静地活了一辈子,死了还是离不开这地方。

木楼门很响地被拉开了,闪出一团红艳艳的色彩来。紧接着便是清润润的曲调亮了这边壁顶。同时,一只木桶忽地被红彩横空移向对岸!两壁间早就拉了根钢丝,两根麻绳,只稍拉动其中一根绳子,木桶便带着一串小铁环哗啦啦地移向对岸壁腰。对岸壁腰处有股亮水,这壁岸人家,世代就饮用着它。亮泉长长远远地流着,像跟岸壁人家比试着谁的日子久长似的。

这时歌声又起了,却是河谷里小船上后生仔的声音,是唱给岸壁人家听的。九村十八寨的人都认得这岸壁人家,更何况这人家的女儿也是个好唱的人呢,那十七、八岁的喉音,能不亮丽?

【8】

村子里,炊烟如同柔软的海带,悠悠地往天空升腾。村子外,一汪软软的水,轻柔地将村子拥抱着。金色的波光,在水面闪烁不定。

一条渔船,如同一片黑色的竹叶子,船头推一层细浪,在金光闪闪的波光里,向村子靠近。站立船头的渔人,在夕阳的剪影里,如同一枚倒立的感叹号。悠悠地喊一声湘西辰河高腔,他要把那歌,唱给这一汪沅江水,感谢沅水的恩赐,感谢今天的日子。看,鱼篓里,有活蹦乱跳的鱼儿,那是带给孩子的快乐,那是妻子的喜悦。今天收获好,想儿子一定坐在村口码头,骨碌着眼睛,数着水面那闪烁的波光,等着渔船的靠岸。

阳光是最好的牧鞭,把船赶向岸边。

一级级的石板路,如同村子的软脚,蜿蜒着踩进沅水里,是洗脚吗?百十年了,都还未洗够?真正洗脚的是三三两两的村人,坐在光洁的石头上,掬水摸着脚,摸着勤劳,然后轻轻一甩,甩掉脚上的疲累。渔人的妻子就在其中。

“水星儿!”

渔人靠岸了,抛一颗轻轻柔柔的呼唤,平时只叫水星,此时多了一颗“儿”字,被唤作水星儿的女人,脑袋嗡了一下,似乎回到了初恋时的甜蜜里。男人那种呵护的语气,常常勾起女人的回忆,回忆像做梦,是一种说不出的甜。男人站在船头,故意轻轻用橹溅几点水儿过来,湿在女人的脸膛上,男人和女人的情感,瞬间就彼此问候了。儿子如同小皮球,在石级上一蹦一蹦地下来了,看爸爸的鱼篓,看爸爸胡子上,是否还歇着有歌声。

【9】

日子就像一个爬树的孩子,爬着爬着,就到树顶了。

树顶处就是年关。

劳累了一年的农人们,站起身,捶捶背,看看果实。湘西农人的果实,其实就是一头猪。

年关时节是要杀猪的。

孩子们最乐意杀猪了,因为可以痛痛快快地吃精肉。而常年喂猪的女人们,心底里跳一丝隐隐的慌。毕竟是自己一瓢食一瓢食喂大的活物,那份善善的情感,在心底无声地绽放。可男人们却一脸的笑,吆喝着孩子站远点,不要让猪的哭声吓着了。

三五个男人,将猪拖耳拉尾。猪太重,男人们个个脸膛红红的,脖子上的青筋,如同爬在脖子上的青藤,大而扭曲。

女人慌慌地端来大塑料盆,放下后就赶快跑远。她不想见猪脖子下喷出的红血。孩子在手舞足蹈地相互乱着,快乐是油料,孩子的筋筋脉脉全部被发动,手脚舞动着少林拳——自个儿编得乱拳。看,看,其中的一个孩子一拳打到了自己的鼻子了,双手赶忙捂住鼻子……女主人站远处,手里攥几页黄黄的火纸和几根香,喜悦和慌在心底舞蹈着。

在院子外的石板路上,一个手握秤杆的男人,贼头贼脑地向杀猪的地方探过来。猪的喊叫声,戛然而止。杀猪的男人们,胸脯里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泻出来,红红的脸膛活泛起来,拍拍猪的肥膘,心底兀自开放了幸福的花儿。女主人匆匆跑过来,那黄火纸在猪脖子上沾一些血迹,在猪栏处点燃一部分香和纸,另一部分插在猪栏的门脑上。

大人们一哄进了屋,在屋里点烟喝茶和准备开水……快乐的孩子们却围着猪,你打一拳,我拍一掌。进院来帮忙的寨子人,笑着吼一声孩子们。孩子如同一群蚊子,一哄而散。

大人们提来开水,热腾腾的白气从木桶里升起来,飘散升腾,弥漫着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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