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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辣椒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冒(不)吃辣子冒有味,吃了辣子辣死人”说的就是嗜辣如命的泸溪县兴隆场人。兴隆场镇,因当地特有的土质、丘陵光照条件,特别适合辣椒种植。上个世纪80年代,我就出生在这个“火辣辣”的地方。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外出谋生了,我便成了当地最早的一批留守儿童,随爷爷一起生活。

“赶场卖辣椒去哦!”破晓,爷爷就在堂屋里笑着故意大声自言自语,他知道这是叫醒我最有效的“诱饵”。对我而言,这意味着吃了一周青菜萝卜的肚子可以有肉补充了,还可以吃到童年让我垂涎三尺的“糕儿(米豆腐)”和甜酒了。

“等我!等我!我也要去!”来不及穿裤子,光着屁股,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我从房间冲出来一把抱住爷爷的腿,不让他走。

“哈哈哈哈,苕儿(傻孩子),爷爷等你穿衣服,把灶台上的油盐饭(头天剩下的白米饭,第二天加少许油盐炒热)吃了。”

晨雾蒙蒙,鸡鸣犬吠,我们赶场去咯!宁静的村庄在顷刻间热闹了起来。妇女背着辣子、男人挑着辣子,有说有笑,喜气洋洋,一排排地行走在乡间小道上,爷爷和我也在其中。

十几里的山路蜿蜒曲折,脚上的凉鞋一点都不跟脚,为了跟上大人的脚步,我连走带跑,脚上都磨出了水泡。实在走不动了,就拉着爷爷坐在路边的苦梨树下,休息片刻。爷爷抽着烟,微笑着目视过往的卖辣子人,时而相互笑笑点点头,时而寒暄上一句“你今年辣子好吗?”“也还好哦,比不上你的,你的辣子出了名的瓜(漂亮)”老爷笑得好开心。

镇上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路,连接四面的村庄,我们村在镇上的北面,要由北门进入镇集市。早上8点还不到,距离集市北门口还有一里路的地方,人群就已熙熙攘攘。“卖丁草碗(一种油炸面糊,混合葱之类,形似小碗)”,“甜酒、糕儿,甜酒,糕儿”,“收辣子、收辣子!”集市里各种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有的小孩早已吃上了,我们要等辣子卖掉了才有钱。我下意识地扯住了爷爷衣角,生怕在人群中走散了。

“老师傅,来来来,我望哈(看下)你辣子”一辣椒收购贩拉住了爷爷。“我辣子就好啦,冒有7块钱一斤我冒卖!”“你莫急咯,先让我打开望哈,”“慢可(慢点儿),慢可,我辣子晒得焦干,你莫把我辣子翻烂了!”爷爷着急着说。“辣子也还可以,今年辣子卖不上价,比你还好的辣子都只收6块5,我给你出6块2,你也难得守,卖了了事,”“那我冒卖,那我冒卖,这么好的辣子你收6块,尽须毛(纯属开玩笑),”爷爷不乐意地扎拢了装辣椒的蛇皮口袋,挑上肩继续往集市卖辣椒的集中点赶。一路上,十来个辣椒贩子都看了爷爷的辣子,但是出的价格爷爷都不满意。或许是他对自己的辣子很有信心,期望能卖个更好的价钱,家里存着的辣子也不多了。

我始终拽着爷爷的衣角,和他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北门口,来到辣椒聚集售卖点。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爷爷小心翼翼地放下装着辣椒的蛇皮口袋,卷开袋口,露出鲜红透亮的辣子,卷上一根草烟点上,微笑着轻轻地再筛选掉极少的断掉的、颜色不好的辣子,舍不得扔掉,装在衣服口袋里,留作自己炒菜用,既信心满满,又满怀期待。

晨雾由浓变淡,再到烈日渐升,清晨的凉爽即去,随之而来的是夏日的燥热。辣椒特有的呛鼻味,夹杂着草烟味、汗水味,地上扬起的灰尘,全都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非常难受,人群的话语声似乎也从轻松欢愉到略带急躁。爷爷脱去上衣,露出黝黑的脊背,搭上一根快烂成棉条的旧毛巾,不停地擦拭着汗水。我早已急不可耐,但却只能蹲在一旁,双手托着脸颊,无奈且满怀希望的等待着。

收购辣子的来了一拨又一拨,爷爷的辣子被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有出6块的,有出6块2的……爷爷都不满意。周边的椒农不断地以不同的价格卖掉了辣子,人群逐渐稀少。转眼已是烈日当空,过中午了,爷爷和辣椒贩子谈价的方式从极力推介到直接定价,之后和几个贩子都争论起来了。爷爷时不时地看看我,逗逗我笑笑,但转脸又表情凝重,一面心疼着孙子这块“心头肉”,一面又舍不得贱卖他辛苦耕种的辣子。最后我也不记得爷爷到底是按照多少价格卖掉了他那两袋辣子,只记得他把一小摞钱用布一层层包好,再塞到腰间的布袋子里,那次他笑得好像没有上次开心。

接下来的时间是令人兴奋的,爷爷会毫不吝啬地将卖辣子得的钱在我身上开销。只是当时的消费很简单,爷爷首先会由着我的性子先填满肚皮。我呢,首先会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整碗粉,在糕儿摊铺上尽情享用,再一点一点地胀完一到两碗甜酒,只到胀得走不动路。爷爷看我那傻样,总是笑着骂我说“饭胀苕(傻)人”。买肉是少不了的,而且爷爷老是去同一个屠夫那里买,那个屠夫喜欢奉承他,“这个老师傅有钱,他小儿子读书出头了,现在大城市,经常给他寄钱,他餐餐吃好的,不是肉就是豆腐,不是豆腐就是肉。”爷爷笑得合不拢嘴,拉高一个声调对屠夫说“给我多砍点、多砍点”。“哈哈哈哈”,旁边好多人都一起羡慕的笑着,那个时候我不懂,长大后我倒是明白他了,一辈子穷够啦!

下午,爷爷会和朋友在他们爱去的一家粉馆聊一整下午家常。老板人很好,看我累了,经常会给我一个竹靠椅,让我美美的睡着。等到太阳不那么晒人了,我们就回家,等走完十几里路,已经是夕阳西下。

回到家后,我们爷孙俩又要忙碌一阵子,爷爷引燃灶火后,我负责添柴,还要点燃用艾草扎成的“蚊香”,满屋子跑着放烟,驱赶蚊子。爷爷就做饭、炒肉,他炒的肉非常大块,足有一两以上每块,按照他的理论,是“吃一坨像一坨”,非常腻人,我经常就只撕下瘦肉,肥肉全由他负责消化。饭后,老爷会拿着蒲扇,带我到建群家去坐坐,他们多数会把赶场卖辣子的事情相互交流一遍,“今天赶场辣子冒卖得价(价格不高)”、“今天赶场辣子卖得价了”……伴随着艾草的香味,我进入了梦乡。在那时的梦里,我肯定还在回味着“糕儿”和甜酒的味道,期盼着下一次赶场。

岁月如梭,爷爷卖着辣子走完了他的一生。“打辣子秧”、锄草、施肥、摘辣子、晒辣子,“场复一场”几斤几斤的卖辣子,这是我童年记忆中和爷爷生活的时光里最简单的幸福。有时候我还会刻意回到当年和爷爷一起卖辣子的地方,耳畔又响起爷爷那满是期盼的叫卖:“老板,望哈我辣子来咯,又红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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