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继刚
图/
向民航
每一个人的童年小屋,都堆码着或多或少的儿歌材料,镌刻着或浓或淡的童真魔咒,所以,我们注定一辈子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一
“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在潮湿而郁闷的夏日午后,我用手机播放着一首又一首藏着童年的儿歌,听着听着,莫名地涌出滚烫的热泪来。
我出生在花垣梳子山下的一个农家寨子里。屋前屋后都是山,山脉逶迤蜿蜒,山峰矗立直冲天际。村前,一条山溪绕山脚,然后跌入山崖落成了瀑布,聚成了碧绿绿的潭。潭中绿波涌动,又汇流成了一面倒映着天空云朵、山花树影的镜子。山溪奔腾欢舞,偶然遇上山沟水渠,又会蹦跳顽皮地去浇灌那焦渴的禾、盼长的苗。家乡山水如画,但画中却暗藏着贫穷和忧愁。
春来了,我的父母开巴掌大的荒地,拓脚板宽的旱田,种包谷、红薯和水稻,种黄豆、小麦和高粱。我也和村里的小孩一样,砍柴、放牛、割草、锄禾、读书。我们偶尔吃大米饭,但更多的是吃红薯饭和包谷粑。碰到灾年,我们还要以葛根和蕨粑果腹。巧的是,五谷杂粮虽粗,却健壮了我们的身体,也壮实着我们的意志和梦想。
每天早晨,迎着太阳,光着脚板,哼着老师教会的儿歌,我总是兴致勃勃地跑进村里小学去上学。
小学里的老师也是村里人,穿着和父亲差不多的打着补丁的衣服。他也经常带着红薯和包谷粑到学校来,有时还掰开分给我们吃。老师清瘦精神,平易近人。我不仅喜欢他的语文和数学课,更喜欢他教我们唱歌。唱歌的时候,老师的声音清亮而悠长,就像山中涌流的山泉,不断浇灌着我们心底跃跃欲发的种子。
在骄阳似火的日子里,他教我们唱《六一国际儿童节歌》。我们一边跟着他唱歌,一边憧憬着幸福快乐的美好未来。
在乍暖还寒的日子里,他教我们唱《小草》。歌声中,我们仿佛看到了春天从破旧的木窗子跨进来照耀着我们。一时间,我们感觉到春阳普照、暖遍全身。
在我们偷懒不想上进的日子里,他教我们唱《读书郎》,教育我们要克服困难,要好好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童年阶段,最励志的是老师教过的《山乡小渡船》。老师不仅用歌声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他还用摆渡人的精神护送着我们翻过了梳子山高高的山头,把我们送往希望的彼岸。
二
长大后,接过了老师的教鞭,我又回到了童年读书时的乡村小学。团团围住我的是一个个壮如春笋的乡村娃儿,他们青葱可人,令人欢喜。
春天来了,他们从家里捎来了花种,我们一起把花种播撒在校园的花坛里。
夏天来了,我们一起到学校不远处的小溪里游泳、捉螃蟹、网鱼虾。
秋天来了,我们上山采蘑菇、捡板栗、摘野生猕猴桃。
冬天呢?冬天特别有趣。课间,我们密密层层地聚拢,燃起熊熊的炭火,任寒风呼喊,任雪花簌簌飘落,我们一点也不畏惧严寒。我们的脸红扑扑的,像风雪中来不及摘下的红柿子;我们的笑声爽朗朗的,像树枝上尽情欢唱的画眉鸟。
我们把春夏秋冬的趣味故事写成了作文,编成了书本,书名就叫做《九香》,取“好酒不怕巷子深”之谐音之含意。同学们还为自己取了各式各样富有山村韵味的笔名,什么“巴根岛”“笔里岸”“仁者梅”,童心盎然,回味无穷。
“踏雪寻梅,已成了梦中的童话……”在一个飞雪漫天、腊梅初放的冬天,当我最后一次和同学们唱了这首《踏雪寻梅》的儿歌后,我不得不离开了这所乡村小学。多少年过去了,往事如雪如梅在记忆的风中飘飘洒洒,如今想起它,那村小里的教书故事仍如朝露般透亮晶莹、勾人心魂。
三
“老师,明天我就要去面试了,觉得压力好大,想和你说说话。”今年7月初的一天,云南大学毕业的文要去参加一次工作面试,他特地给我打来电话。
文是我多年以前的学生,爱读书,小学就写有儿童小说《神秘之旅》。小学毕业离别之际,他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了我。后来,文上了初中、高中,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云南大学。从懵懂少年长成七尺男儿,但文始终没有忘记我。每次放假,他总会抽出时间专程来看望我。文这样对我,我找到了一名教师的尊严和价值,很有成就感和幸福感。
我想,文的心灵深处应该还珍藏着我们一起唱过的那些儿歌,就像我虽然离开了讲台和学生多年,可是我的梦里还总会再现和学生们在一起的情景。多少个寂寥长夜,我常常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一名哭泣的男生;又会梦见和学生进行着一场令人欢呼雀跃的篮球赛
;有时,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教室里,孤单伤感地吟唱着《毕业生》,直到抽泣着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老师,可惜了,昨天的面试没通过。”第二天一觉醒来,我收到了文给我发来的短信。文很年轻,就像初升的太阳。我想了想,然后给他回了这样的短信:“错过的是为了遇见更好的!”我希望我的回信能像一首儿歌,快速飞到文的身边,能够陪伴着文。愿他童心依旧,快乐如歌,初心不改。
四
人到中年,四十年光阴匆匆而过。蓦然回首,我的心中满是彷徨和惆怅。在儿歌悠扬处,采蘑菇的小姑娘去哪里了?往日的大哥哥是否还能陪伴我去捉泥鳅?池塘边的榕树上的那只知了是否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夏天?
在这个潮湿而郁闷的夏日午后,窗里窗外,儿歌的旋律仍在流动,答案得靠自己去寻找。
书桌上,是女作家陈丹燕的旅行散文集《往事住的房间》。书的封面灰色泛白,有如没擦干净的黑板,黑板上稀稀拉拉的字母如某位老师曾经的板书,间隙里的密密麻麻是一段段尘封却又流动着的往事。我俯下身来,端起茶杯饮下一口浓茶,继而轻轻地翻开了书页。忽地,那斑驳的文字和多彩的图片,竟然像一首首耳熟能详的儿歌从书页间悠然飞扬而出。的确,我在慢慢变老,但也品出了人生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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