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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剧目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王彦人

人生,如一部东拉西扯的剧本。有很多似乎多余的材料,莫名其妙地被塞进了本子里,琐碎、闲淡,甚至无聊,而且是一再无可奈何、惯性般地重复,让人恨不能撕扯了去……回首翻阅,能有几处风景,几位人物,几段情节,鲜活着,明媚着,温暖着。真的,很期待,期待精彩章节的出现。

这一次,因为全国脱贫攻坚普查,作为国家脱贫攻坚普查员,我去了龙山县,被分组到洛塔乡。中巴车载着我们普查组,盘绕着高俊的大山,从山脚沿着狭窄的公路九曲十八弯地徐徐攀向山顶,然后,再往山里的山里奔赴。“洛塔,最高海拔1400米,是龙山最高的地方……”到县城接站的小范介绍说。

我头枕着中巴坐椅的靠背,假寐着,心里莫名地滋生一份荒凉,与十年前去西藏的感觉很是相似……

“家里有残疾?”木屋走廊上,翻开《扶贫手册》,我询问坐在身旁的建档立卡户户主田生玉。“是的,我。”这位四十八岁的村妇,不高但结实的个子,满月脸,一脸爽朗的笑容,向我扬了扬右手那只缺了手指的残掌,不仅没有不幸的哀怨,而且说话中气很足,有铿锵之声。生玉不仅幼年致残,结婚后,先后六年生下四个女儿,又遭离异的变故。大女婿因为放牛,不幸夭亡……前年,“无路可走”的她咬了牙,向四个女儿借款筹资三万元,买了六十一头槐山羊和两头瘦骨嶙峋的老母猪,开始养殖。一个女人,义无反顾地钻进了楠竹坪村的深山里!

我和生玉加了彼此的微信。生玉在山上放牧时,将牛羊在山上欢快吃草的镜头,不时发给我。

生玉和她在楠竹坪的养殖基地,成了我心底的牵挂。第三天晚饭后,循着生玉给的微信定位图,我们寻寻觅觅驱车来到了山上。没有青翠绵延可以仰天酣卧的草地,没有野花飘香甩鞭清唱牧羊曲的山坳,在一片裸黄着泥土的斜坡上,错落着三四个搭着石棉瓦的矮棚子,最上面的是生玉的住处,下面的是猪圈和羊舍,相距不过五六十米。远远的,生玉迎到公路旁来了,笑盈盈地招呼我们,没有一点局促。她兴致勃勃地领着我们去参观她的宝贝们。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这个小山坳上热闹了!两头老母猪,下了两窝猪仔。二十一头肥猪,膘肥中透着红亮,哼哼唧唧地躺在猪圈里,好不享受!就那头曾经风车架样随时会歪倒的瘦母猪,养出了又肥又壮两三百斤的块头,似乎一位饿饥荒的小媳妇有幸被富家人收留,浑身焕发出油光水滑的俏模样。羊圈里,刚下几天的小羊羔,迷迷瞪瞪地跪乳着。偶尔,母羊俯身嗅嗅孩子们的小身子,脖子上的铃子随之晃荡:“叮当——叮当——”“宝贝儿,吃饱了吗?”那柔情无限宠爱无限的慈母样子,让人心都要融化了。听说,山羊已近一百只了,还有十四头已经进山吃草不回的黄牛……

暮色渐浓,辞别。生玉立在我们来时的路边,送行,已经白了大半的鬓发与笑容一起在风中飞扬。回首,再回首,那个身影,还立在那里,孤单,却又坚定。

我们组脱贫普查的第三个村,是热家。刚进门坐下,户主彭南香立时迎了过来,一手递着连心袋,一手不停地做着手势:“啊——啊啊——”那热情劲儿,好似迎接久别的亲人回家似的!搭档张坤问我:“王姐,聋哑人,请人代答?”这次普查面访率要求百分之九十以上,原则上避免他人代答。正当我们犹豫的时候,彭南香着急地取了一本花花绿绿的旧杂志,在封面上从上自下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分两排写出三个名字:宋小艳,宋平、宋安。“宋小艳?”《扶贫手册》的贫困户家庭成员信息里只有三人,确切地说,两人:原户主宋平、母亲彭南香、兄弟宋安(新户主)。“宋小艳?”我满脸的疑惑。彭南香似乎明白了我的不解,她左手指着旧杂志上宋小艳的名字,然后伸出青藤遍布的右手,挑起一缕发丝,飞速地缠绕在食指上,喉头里激动地发出高亢而又短促的音节:“啊!啊——”她盯着我,满眼的焦急,满眼的期待!“结发?!”我们在场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可是,家庭成员信息栏里不仅没有那个“结发”丈夫宋小艳,大儿子宋平的信息栏旁还做了一排备注:“2019年6月外出失联。”这是彭南香大学毕业外出打工的大儿子,这户曾经的户主,2013年外出打工后再无音讯!

“她应该认得字呢。我们试试用纸质问卷让她来打钩回答。”我取出一支水笔递给五十八岁的彭南香,一边比划,一边慢慢地给她念调查问卷:“你家平时吃得饱吗?”“啊!啊啊——”她激动地比划着,认真而坚定地在答案第一项“是”的前面打了一个钩。当问及是否享受过产业资金或者实物等帮扶时,她时而五指朝上空握成小碗盏的圆形,时而双手互搓似在扒拉泥土。结了,她干脆急切地拉着我的手走进了里间的房子。房子里,鸡蛋大鹅蛋大的洋芋卧满了大半间房子。“建档立卡以来,总体生产生活状况有何变化?”彭南香指着我们对面火炕上悬吊着的三块长近一米、宽约半尺的膘肥腊肉,双手合十放于胸前虔诚敬拜,嘴里不断地“啊呀啊呀”着!随行的村干告诉我,这是南香在感恩……

南香天生聋哑,但上天是垂怜过她的,让她嫁了人,还生了“平、安”两个儿子,大儿子宋平更是大学毕了业。祈望一家子“平安”的彭南香,该是看到了幸福生活的样子。突然地,结发丈夫早逝,含辛茹苦养育的大学生儿子,也一去杳无音讯……七年了,儿子不回家看娘,娘是否惦念?娘是否认得和理解《扶贫手册》上那个“失联”的字眼?南香没有读过一天书,也不知道这些字她是怎么认识的,也许“失联”这个时代新词,她真的不解其意。如真这样,好着呢。

精准扶贫后,村里将南香家纳入低保建档立卡户,还将她推荐到村里种烟大户地里做临工,一天100元工资。虽然聋哑,但因勤快实诚,彭南香一年在村里做工,还能挣万把块工资。今年,她又养了两头猪,种了一大片洋芋。

南香抓着两个大小不一的洋芋,喜笑颜开地递给我,拼命地想让我明白她的意思……侧身望着满眼里漾着喜悦、满心里透着感激,还在不停“啊啊呀呀”的彭南香,我情难自已,伸手环住了她瘦削的肩,泪水漾满自己的眼!我哑声道:“加油!加油!!我们要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离开普查的另一个村——烈坝村时,村主任告诉我:“王姐,我们村有一个与你同名同姓的人,七十岁了。”“真的?!”这倒真是自己第一次遇上另外一个“王水秀”,而且,在这偏僻的山村里。这位老姐姐,她的人生剧目又是怎样地演绎呢?想想,人生倒又似那片山地里的高粱甘蔗,每人独有一根。或许,你所遇上的那一支,头头尾尾不甜的太多,甚至是咸的,或者是杂生疯长的苦蒿!无论如何,我们要学会精心培植,细细品嚼,不糟蹋,不抱怨,因为不知何时,握在手心里的那一口,就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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